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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奇謀秘計夢一場(10)


  武烈道:「那小子定是躲在林內,不會再逃往遠處……」朱長齡忙打斷他話頭,說道:「唉,不知真兒說錯了什麼話,得罪了張兄弟。我真擔心,他小小年紀,要是在冰雪遍地的山嶺中有甚失閃,我便粉身碎骨,也對不起張恩公啊。」這幾句話說得宛然憂心如搗,自責甚深。張無忌只聽得毛骨諫然,暗想:「他心尚未死,還在想花言巧語地騙我。」

  只聽得朱、武二人各持木棒,在長草叢中拍打,張無忌全身蜷縮,一動也不敢動,幸而那林子占地甚廣,卻也沒法每一處都拍打到了。不久衛璧和「雪嶺雙姝」也即趕到。五人在叢林中搜索了半天,始終沒能找到,各人都感倦累,便在石上坐下休息。其實五人所坐之處和他相隔不過五六丈,只是林密草長,將他身子全然遮住了。

  朱長齡凝思片刻,突然大聲喝道:「真兒,你到底怎地得罪了無忌兄弟,害得他三更半夜地不告而別?」朱九真一怔。朱長齡忙向她使個眼色。

  朱九真會意,便大聲道:「我跟他開玩笑,點了他穴道,哪想到無忌弟卻當了真。」說著縱聲叫道:「無忌弟,無忌弟,你快出來,真姊跟你賠不是啦!」聲音雖響,卻仍嬌媚婉轉,充滿了誘惑之意。她叫了一會兒,見無動靜,忽然哭了起來,說道:「爹爹,你別打我,別打我。我不是故意得罪無忌弟啊。」朱長齡舉掌在自己大腿上力拍,劈啪作響,口中大聲怒喝。朱九真不住口地慘叫,似乎給父親打得痛不可當。武烈、衛璧、武青嬰三人在旁含笑而觀。

  張無忌明知是他父女倆做戲,可是聽著這聲音,仍心下惻然,暗道:「幸而我早知你們在做戲騙我,否則聽了她如此尖聲慘叫,定忍不住挺身而出。」朱氏父女料定張無忌藏身在這樹林之內,一個怒駡,一個哀喚,聲音越來越淩厲。張無忌雙手掩耳,聲音仍一陣陣傳入耳中。他再也忍耐不住,透了一口長氣。朱長齡和武烈立即發覺,齊聲歡呼:「在這裏了!」張無忌一驚之下,穿林而出,發足狂奔。朱長齡和武烈飛身躍起,向他撲去。

  張無忌死志早決,更無猶疑,筆直向那萬丈峽谷奔去。朱長齡的輕功勝他甚遠,待他奔到峽谷邊上,朱長齡已追到身後,伸手往他背心抓去。

  張無忌只覺背心上奇痛徹骨,朱長齡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緊緊抓住他背脊,就在此時,他足底踏空,半個身子已在深淵之上。他左足跟著跨出,全身向前急撲。

  朱長齡萬沒料到他竟會投崖自盡,給他一帶,跟著向前傾出。以他數十年的武功修為,倘若立時放手反躍,自可保住性命。可是他知道只須五根手指一松,那「武林至尊」的屠龍寶刀便永遠再沒到手的機緣,這兩個月來的苦心籌劃、化為一片焦土的巨宅華廈,便盡隨這五根手指一松而付諸東流了。

  他稍一猶豫,張無忌下跌之勢卻絕不稍緩。朱長齡叫道:「不好!」反探左手,來和自後沖到的武烈相握時,卻差了尺許,他抓著張無忌的右手兀自不肯放開。

  兩人一齊自峭壁跌落,直摔向谷底的萬丈深淵,只聽得武烈和朱九真等人的驚呼自頭頂傳來,霎時之間便聽不到了。兩人衝開彌漫谷中的雲霧,直向下墜。

  朱長齡一生之中經歷過不少兇險,臨危不亂,只覺身旁風聲虎虎,身子不住地向下摔落,偶見峭壁上有樹枝伸出,他便伸左手去抓,幾次都差了數尺,最後一次總算抓到,可是他二人下跌的力道太強,樹枝吃不住力,喀喇一聲,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時折斷。但就這麼緩得一緩,朱長齡已有借力之處,雙足橫撐,使招「烏龍絞柱」,牢牢抱住那株松樹,提起張無忌,將他橫放在樹,唯恐他仍要躍下尋死,抓住了他手臂不放。

  張無忌見始終沒能逃出他掌握,灰心沮喪已極,恨恨地道:「朱伯伯,不論你怎麼折磨我,要我帶你去找我義父,那是一萬個休想。」

  朱長齡翻轉身子,在樹枝上坐穩了,抬頭上望,朱九真等的人影固然見不到,呼聲也已聽不到了,饒是他藝高膽大,想起适才的死裏逃生,也不禁心悸,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。他定了定神,笑道:「你說什麼?我一點兒也不懂。你可別胡思亂想,會錯了我的一番好意。」張無忌道:「你的奸謀已給我識破,全然無用的了。你便逼著我去冰火島,我東南西北地亂指一通,大家一齊死在大海之中,你當我不敢麼?」

  朱長齡心想:「這話倒也是實情,眼前可不能跟他破臉,總要著落在女兒身上,另圖妙策,眼看四下情勢,向上攀援是決無可能,腳下仍深不見底,唯一的法子是沿著山壁斜坡,慢慢爬行出去。」向張無忌道:「小兄弟,你千萬不可瞎起疑心,總而言之,我決計不會逼迫你去找謝大俠。若有此事,叫我姓朱的萬箭穿身,死無葬身之地。」他立此重誓,倒也不是虛言,心想他既寧可自盡,那麼不論如何逼迫,也決無用,只有設法誘得他心甘情願地帶去。

  張無忌聽他如此立誓,心下稍寬。朱長齡道:「咱們從這裏慢慢爬出去,你不能往下跳,知道麼?」張無忌道:「你既不逼我,我何必自己尋死?」朱長齡點點頭,取出短刀,剝下樹皮,搓成了一條繩子,兩端分別縛在自己和張無忌腰裏。兩人沿著雪山斜坡,手腳著地,一步步向有陽光處爬去。

  那峭壁本就極陡,加上凍結的冰雪,更加滑溜無比,張無忌兩度滑跌,都是朱長齡使力拉住,才不致跌入下面深谷。張無忌並不感激,尋思:「你不過是想得那屠龍寶刀,哪裏是真的好意救我了?」

  兩人爬了半天,手肘膝蓋都已給堅冰割得鮮血淋漓,總算山坡已不如何陡峭,兩人站起身來,一步步地掙扎前行。好容易轉過了那堵屏風也似的大山壁,朱長齡只叫得一聲苦,不知高低。眼前茫茫雲海,更無去路,竟是置身在一個三面皆空的極高平臺上。那平臺倒有十餘丈方圓,可是半天臨空,上既不得,下又不能,當真是死路一條。這大平臺上白皚皚的都是冰雪,既無樹木,更無野獸。

  張無忌反而高興,笑道:「朱伯伯,你花盡心機,卻到了這個半天吊的石臺上來。這會兒就有一把屠龍寶刀給你,你拿著它號令天下,莫敢不從的也就只我一人!」

  朱長齡叱道:「休得胡說八道!」盤膝坐下,吃了兩口雪,運氣休息半晌,心想:「此時雖然疲累,精力尚在,若在這裏再餓上一天,只怕再難脫困了。」站起身來,說道:「這裏前路已斷,咱們回去向另一邊找找出路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卻覺得這兒很好玩,又何必回去?」朱長齡怒道:「這兒什麼也沒吃的,呆在這兒幹嗎?」張無忌笑道:「不食人間煙火更好,便於修仙煉道啊。」

  朱長齡心下大怒,但知若逼得緊了,說不定他便縱身往崖下一跳,便道:「好,你在這兒多休息一會兒,我找到了出路,再來接你。別太走近崖邊,小心摔了下去。」張無忌道:「我生死存亡,何勞你如此掛懷?你這時候還在妄想我帶你去冰火島,勸你別白操這份心了吧。」

  朱長齡不答,逕自從原路回去,到了那棵大松樹旁,向左首探路而前。這一邊的山壁地勢更加兇險,但不須顧到張無忌,他便行得甚快,或爬或走的行了半個多時辰,來到一處懸崖之上。眼前更無去路。朱長齡臨崖浩歎,怔怔地呆了良久,才沒精打采地回到平臺。

  張無忌不用詢問,看到他臉色,便知沒找到出路,心想:「我身中玄冥神掌,陰毒難除,屈指計來,本就壽元將盡,不論死在哪裏,都是一樣。只是他好端端的有福不享,妄想做什麼武林至尊,竟陪著我在這冰天雪地中活活餓死,可歎可憐!」

  他初時憎恨朱長齡陰狠奸險,墮崖出險之後還取笑他幾句,這時見生路已絕,朱長齡垂頭喪氣,反而憐憫他起來,溫言道:「朱伯伯,你年紀已大,什麼榮華快活也都享過了,此刻便死了,又有何憾?不用難過吧!」

  朱長齡對張無忌一直容讓,只不過不肯死心,盼望最終能騙動了他,帶領自己前往冰火島,這時見生路已斷,而所以陷此絕境,全是為了這小子,一口怨氣哪裏消得下去?雙眼中如要噴出烈火,惡狠狠地瞪視著他。

  張無忌見這個向來面目慈祥的溫厚長者,陡然間有如變成了一頭兇猛殘狠的野獸,要撲上來咬死自己,不由得害怕之極,一聲驚叫,跳起身來便逃。朱長齡喝道:「這兒還有路逃麼?」伸手向他背後抓去,決意盡情將他折磨一番,要他受盡了苦楚,才將他處死。

  張無忌向前滑出一步,但見左側山壁黑黝黝的似乎有個洞穴,更不思索,便鑽了進去。嗤的一聲,褲管已遭朱長齡扯去一塊,大腿也給抓破。張無忌跌跌撞撞地往洞內急鑽,突然間砰的一下,額頭和山石相碰,只撞得眼前金星亂舞。他知這時朱長齡已撕破了臉,什麼閃狠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,惶急之下,只得拼命向洞裏鑽去,至於鑽入這黑洞之中,是否自陷絕地,更難逃離對方毒手,已全無餘暇計及。幸而那洞穴越往裏面越是窄隘,爬進十餘丈後,他已僅能容身,朱長齡卻再也擠不進來了。

  張無忌又爬進數丈,忽見前面透進光亮,心中大喜,手足兼施,加速前行。朱長齡又急又怒,叫道:「我不來傷你便是,快別走了。」張無忌卻哪裏理他?

  朱長齡運起內力,揮掌往石壁上擊去,山石堅硬無比,一掌打在石上,只震得掌心劇烈疼痛,石壁竟紋絲不損。他摸出短刀,想掘松山石,將洞口挖得稍大,惶急中使力過猛,只挖得幾下,啪的一聲,一柄青鋼短刀斷為兩截。朱長齡狂怒之下,勁運雙肩,向前一擠,身子果然前進了尺許,然再想前行半尺,卻已萬萬不能,堅硬的石壁壓在他胸口背心,竟連氣也喘不過來。

  他窒息難受,只得後退,不料身嵌堅石,前進固然不能,後退也已不得,這一下他嚇得魂飛魄散,竭盡生平之力,雙臂向石上猛推,身子才退了尺許,猛覺得胸口一、陣劇痛,喀喇聲響,竟已軋斷了一根肋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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