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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奇謀秘計夢一場(8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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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長齡站起身來,說道:「現下我心中已無半分疑惑。唉!少林、峨嵋、昆侖、崆峒,哪一派不是人多勢眾,武功高強?小兄弟,先前我決意拼了這條老命,殺得仇人一個是一個,以報令尊的大恩。但今日撫孤事大,報仇尚在其次。只大地茫茫,卻到何處去避這場大難?連我這等偏僻之極的處所,他們也都找上來了,哪裏另有更加偏僻的所在?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謝大俠孤零零地獨處冰火島上,這幾年的日子,想來也甚淒慘。唉,這位大俠對恩公恩嫂如此高義,我但盼能見他一面,死亦甘心。」 張無忌聽他說到義父孤零零地在冰火島受苦,甚為難過,心念一動,衝口說道:「朱伯伯,咱們一起到冰火島去,好不好?我在島上過的日子何等快活,但一回中土,所見所受,若非兇殺流血,便是擔驚受怕。」朱長齡道:「小兄弟,你很想回到冰火島去,是不是?」張無忌躊躇不答,暗忖自己已活不多久,何況去冰火島途中海程艱險,未必能至,不該累得朱長齡一家身冒奇險,大海無情,只要稍有不測,便葬身于洪波巨濤之中。 朱長齡握住他雙手,瞧著他臉,說道:「小兄弟,你我不是外人,務請坦誠相告,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島去?」話聲誠懇已極。張無忌此時心中,確是苦厭江湖上人心險惡,極盼在身死之前能再見義父一面,如能死于義父懷抱之中,那麼一生更無他求。在朱長齡面前,他也無法作偽隱瞞自己心事,便緩緩點了點頭。 朱長齡不再多言,攜著張無忌的手回到石室,向姚清泉道:「那是奸賊,確然無疑。」姚清泉點了點頭,手執匕首,走進密室。只聽得那開碑手胡豹長聲慘呼,已然了賬。姚清泉從密室中出來,關上了鐵門,但見他匕首上鮮血殷然,順手便在靴底拂拭。 朱長齡道:「這賊子來此臥底,咱們的蹤跡看來已經洩露,此地不可再居。」領著各人,從石洞中出來,以手推木車運載用品,行了二十餘里,轉過兩座山峰,進了一個山谷,來到一棵大樹旁的四五間小屋前。 此時天將黎明,各人進了小屋後,張無忌見屋中放的都是犁頭、鐮刀之類農具,但鍋灶糧食,一應俱全。看來朱長齡為防強仇,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難的所在。朱長齡重傷之下,臥床不起。朱夫人取出土布長衫和草鞋、包頭,給各人換上。霎時之間,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變成了農婦村女,雖言談舉止不像,但只要不走近細看,也不致露出馬腳。 在農舍住了數日,朱長齡因有祖傳雲南傷藥,服後痊癒很快,幸喜敵人也不再追來。張無忌閑中靜觀,見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,朱夫人卻率領弟子收拾行李包裹,顯然有遠行之計。他知朱長齡為了報恩避仇,決意舉家前往海外的冰火島,極是歡喜。 這一晚他睡在床上,想起如能天幸不死,終於到了冰火島,得和這位美如天人的朱九真姊姊終身在島上廝守,不禁面紅耳熱,一顆心怦怦跳動;又想朱伯伯、姚二叔和義父見面之後,三人結成好友,在島上無憂無慮地嘯傲歲月,既不怕蒙古韃子殘殺欺壓,也不必擔心武林強仇明攻暗襲,為人若斯,自也更無他求了。他想得歡喜,竟忘了自己身中寒毒,在世已為日無多,直到中夜,仍未睡著。 正蒙曨間,忽聽得板門輕輕推開,一個人影閃進房來。張無忌微感詫異,鼻中已聞到一陣淡淡幽香,正是朱九真日常用以熏衣的素馨花香。他突然間滿臉通紅,說不出的害羞。 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,低聲問道:「無忌弟,你睡著了麼?」張無忌不敢回答,雙眼緊閉,假裝睡熟,過了一會兒,忽有幾根溫軟的手指摸到了他眼皮上。 張無忌又驚又喜,又羞又怕,只盼她快快出房。他心中對朱九真敬重無比,只求每日能瞧她幾眼,便已心滿意足,心中固然從無半分褻瀆的念頭,便是將來娶她為妻的盼望,也從未有過。這時見她半夜裏忽然走進房來,如何不令他手足無措?他忽然又想:「真姊難道有什麼要緊事情,須得半夜裏來跟我說麼?」便在此時,突覺胸口膻中穴上一麻,接著肩貞、神藏、曲池、環跳諸穴上都逐一中指受點。 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,哪想得到朱九真深夜裏竟來點自己穴道?不由得大是懊喪:「啊,真姊定是試探我睡著之後,是否警覺?明兒她解了我穴道,定會來笑我。早知如此,她進房時我便該躍起身來,嚇她一跳,免得她明日說嘴。」 只見她輕輕推開窗子,飛身而出,張無忌心道:「我快些解開穴道,跟在她身後,扮鬼嚇她,倒也好玩。」當即以謝遜所授的解穴之法沖解穴道。但朱九真家傳「一陽指」功夫甚是了得,他直花了大半個時辰,方始解開被點諸穴,這尚因朱九真功力未夠,又不欲令他知覺,使力極輕,否則他解穴之法再妙,也不能在一個時辰之內沖解得開。待得站起身來,匆匆穿上衣服,躍出窗去,四下裏一片寂靜,哪裏還有朱九真的影蹤? 他站在黑暗之中,頗感沮喪,忽爾轉念:「真姊明兒要笑我無用,讓她取笑便是,何必跟她爭強鬥勝?我要假裝胡裏胡塗,半點不知,顯得她聰明了得。我平日想博她個歡喜,也是不易,今晚如追到了她,只怕她反要著惱了。」想到此處,便即心安理得。這時已是暮春,山谷間野花放出清香,他一時也睡不著,信步順著一條小溪走去。山坡上積雪消融,雪水順著小溪流去,偶爾夾著一些細小的冰塊,相互撞擊,錚錚有聲。 走了一會兒,忽聽得左首樹林中傳出咯咯嬌笑,正是朱九真的聲音,張無忌微微一驚,心道:「真姊瞧見我了麼?」卻聽得她低聲叱道:「表哥,不許胡鬧,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。」跟著是幾聲男子的爽朗笑聲,不必多聽便知是衛璧。 張無忌心頭一震,幾乎要哭了出來,做了半天的美夢登時破滅,心中已然雪亮:「真姊點我穴道,哪裏是跟我鬧著玩?她半夜裏來跟表哥相會,怕我知道。」霎時間手酸腳軟,又想:「我是個無家可歸的窮小子,年紀又小,文才武功、人品相貌,哪一樣都遠遠不及衛相公。真姊和他又是表兄妹之親,跟他原是郎才女貌、天造地設的一對。我這傻小子沒來由地喝什麼醋?」 自己寬解半晌,輕輕歎了口氣,忽聽得腳步聲響,有人從後面走來,便在此時,朱九真和衛璧也低聲笑語,手攜手地並肩而來。張無忌不願和他們碰面,忙閃身在一株大樹後躲起。但聽得兩邊腳步聲漸漸湊近,朱九真忽然叫道:「爹!你……你……」聲音顫抖,似乎十分害怕,原來從另一邊來的那人正是朱長齡。 朱長齡見女兒夜中和外甥私會,似甚惱怒,哼了一聲道:「你們在這裏幹什麼?」朱九真強作滿不在乎,笑道:「爹,表哥跟我這麼久沒見面了,今日難得到來,我們隨便談談。」朱長齡道:「你這小妮子忒也大膽,若給無忌知覺了……」朱九真接口道:「我輕輕點了他五處大穴,這時睡得正香呢,待會兒去解開他穴道,管叫他絕不知覺。」 張無忌心道:「朱伯伯也瞧出我心中喜歡真姊,為了我爹爹有恩于他,不願令我傷心失望。其實我雖喜歡真姊,卻絕無他念。朱伯伯,你待我當真太好了。」 只聽朱長齡道:「雖然如此,一切還當小心,可別功虧一簣,讓他瞧出了破綻。」朱九真笑道:「孩兒理會得。」衛璧道:「舅父,真妹,我也該回去了,只怕師父等我。」朱九真對他甚為依戀,說道:「我送你去。」朱長齡道:「好,我也去再跟你師父計議一下。咱們此去北海冰火島,須得萬事妥妥帖帖,決不能稍有差失。」說著三人一齊向西走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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