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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當道時見中山狼(2)


  張無忌适才舉手投足之間便擊倒兩名村漢,甚是輕易,但聖手伽藍簡捷是崆峒派好手,一雙手上練了數十年的功夫,張無忌給他緊緊抓住了,卻哪裏掙扎得脫?薛公遠的兩名師弟取過繩索,將兩個孩子都綁了。張無忌知道今日已然無幸,狂怒之下,好生後悔,當初實不該救了這幾人的性命,哪料到人心反復,到頭來竟會恩將仇報。

  簡捷道:「小畜生,你治好了老子頭上的傷,你就算於老子有恩,是不是?你心中一定在痛駡老子,是不是?」張無忌道:「這難道不是恩將仇報?我和你們無親無故,若非我出手相救,你們四人的奇傷怪病能治得好麼?」

  薛公遠笑道:「張少爺,我們受傷之後醜態百出,都讓你瞧在眼裏啦,傳將出去,大夥兒在江湖上也不好做人。今兒我們實在餓得慌了,沒幾口鮮肉下肚,性命也是活不成,你救人救到底,送佛送到西,再救我們一救吧。」

  簡捷惡狠狠的猙獰可怕,倒也罷了,這薛公遠笑嘻嘻的陰險狠毒模樣,張無忌瞧著尤其覺得寒心,大聲道:「我是武當子弟,這個妹子是峨嵋派的。你們害了我二人不打緊,武當五俠和滅絕師太能便此罷休嗎?」

  簡捷一愕,「哦」了一聲,覺得這話倒也不錯,武當派和峨嵋派的人可真惹不起。薛公遠笑道:「這裏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等你到了我肚子裏,再去向張三豐老道訴苦吧。」簡捷哈哈大笑,說道:「肚裏餓得冒出火來啦,你便是我的親兄弟、親兒子,我也連皮帶骨的吞了你。」轉頭向薛公遠的兩個師弟喝道:「快生火燒湯啊。還等什麼?」那二人提起地下的鐵鍋,一個到溪裏去舀水,另一個便生起火來。

  張無忌道:「薛大爺,那兩個人反正已死了,你們肚餓要吃人,吃了他們不好麼?」

  薛公遠笑道:「這兩條死漢子全身皮包骨頭,又老又韌,又臭又硬,天下哪有不吃嫩羊吃老羊的道理?」

  張無忌自來極有骨氣,倘若殺他打他,決不能討半句饒,但這時身陷歹人之手,竟要給人活生生地煮來吃了,不由得張惶失措,哀求了幾句。薛公遠反而不住嘲笑:「哈哈,武當派、峨嵋派的弟子在江湖上逞強稱霸,今日卻給我們一口一口地咬來吃了,張三豐和滅絕老尼知道了,不氣死才怪。」

  張無忌提氣大喝:「薛大爺,你們既然非吃人不可,就將我吃了吧,只求你們放了這個小妹子,我張無忌死而無怨。」薛公遠道:「為什麼?」張無忌道:「她媽媽去世之時,托我將這個小妹子送去交給她爹爹。你們今日吃我一人,也已夠飽了,明日可以再去買牛羊米飯,就饒了這小姑娘吧。」

  簡捷見他臨危不懼,小小年紀,竟大有俠義之風,倒也有點欽佩,不禁心動,躊躇道:「怎樣?」薛公遠道:「饒了小女娃娃不打緊,但洩漏了風聲,日後宋遠橋、俞蓮舟他們找上門來,簡大哥有把握打發便成。」簡捷點頭道:「薛兄弟說得是。我是個胡塗蛋,從不想想往後的日子。」說話之間,那名華山派弟子端了鍋清水回來,放在火上煮湯。

  張無忌知道事情緊急,叫道:「不悔妹妹,你向他們發個誓,以後決不說出今日的事來。」楊不悔迷迷糊糊地哭道:「不能吃你啊,不能吃你啊。」她也不懂張無忌說些什麼,隱隱約約之間,只知道他是在捨身相救自己。

  那氣概軒昂的青年漢子默然坐在一旁,一直不言不動。簡捷向他瞪了一眼,道:「徐小舍,想吃羊肉,也得惹一身羊臊氣啊。」濠泗一帶,對年輕漢子稱為「小舍」。那青年道:「是!」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刀,說道:「殺豬屠羊,是我的拿手本事。」橫咬短刀在口,一手提了張無忌,一手提了楊不悔,向山溪邊走去。張無忌破口大駡,想張口去咬他手臂,卻咬不到。

  那徐小舍走出十餘步,薛公遠叫道:「徐小舍,便在這兒開剝吧。」那徐小舍回頭道:「在溪中開膛破肚的好,洗得乾淨些。」口中咬了刀子,說話模糊不清,腳下並不停步。薛公遠道:「我叫你在這裏,便在這裏。」他瞧出徐小舍神情有些不對,生怕他想獨吞,帶了兩個小孩逃走。

  徐小舍低聲道:「快逃!」將兩人往地下一放,伸刀割斷了縛住二人的繩索。張無忌道:「多謝救命大恩。」拉著楊不悔的手,拔步飛奔。

  簡捷和薛公遠齊聲怒吼,縱身追去。那徐小舍橫刀攔住,喝道:「站住!」

  簡捷和薛公遠見他橫刀當胸,威風凜凜地攔在面前,倒是一怔。簡捷喝道:「幹什麼?」徐小舍道:「咱們在江湖上行走,欺侮弱小,不叫天下好漢笑話麼?」薛公遠怒道:「餓得急了,娘老子也吃!」揮手向兩個師弟喝道:「快追,快追!」

  張無忌見楊不悔跑不快,將她抱起,他本已人小步短,這麼一來,逃得更慢了。

  簡捷和薛公遠各挺兵刃,夾攻那姓徐的漢子。鬥了一陣,簡捷刷的一刀,砍中了徐小舍大腿,登時鮮血淋漓。徐小舍抵敵不住,突然提起短刀,向薛公遠擲去。薛公遠側身閃避,徐小舍便沖了出去。簡薛二人也不追趕,逕自來捉張楊二小。徐小舍遠遠叫道:「張兄弟休慌,我去叫幫手來救你。」簡薛二人上前合圍,登時將張無忌和楊不悔又縛住了。

  簡捷瞪眼罵道:「這姓徐的吃裏扒外,不是好人,你們怎地跟他做一路?」薛公遠道:「路上撞到的同伴,誰知他是好人壞人?他說姓徐,叫什麼徐達。你別信他鬼話,天都快黑了,到哪兒叫幫手去。」一名華山派的弟子道:「聽他口音,是鳳陽府本地人,便叫些鄉下人來,咱們也不怕。」簡捷笑道:「鳳陽府的人,哈哈,個個餓得爬也爬不動了。咱們快把兩口小羊煮得香香的,飽餐一頓是正經。」

  張無忌二次被擒,被打得口鼻青腫,衣衫都扯破了,懷中銀兩物品,都掉在地下。他心想:「原來這位姓徐的大哥叫做徐達,此人實是個好朋友,只可惜我命在頃刻,不能和他結交了。」一低頭,見一本黃紙抄本掉在地下,書頁隨風翻動,正是從王難姑屍身上取來的那部《王難姑毒經》,順眼往書頁上瞧去,只見赫然寫著「毒菌」兩個大字,其後小字詳載各種毒菌的形狀、氣味、顏色、毒性、解法,一種又一種,他心中正亂,哪裏看得入腦?一瞥之間,見到書中一行字寫道:「大凡毒菌顏色鮮明。灰黃色者大都無毒。」

  他抬起頭來,呆了半晌,突然瞥見左首四五尺外,一段腐朽的樹幹下生著十餘棵草菌,顏色鮮豔奪目,心中一動:「這不知是什麼菌,這些草菌若是劇毒之物,不悔妹妹尚有活命之望。」

  張無忌這時也已不想自己求生,一意只盼能救得楊不悔。他坐在地下,移動雙腳和臀部,慢慢挨將過去,轉過身子,伸手將那些草菌都摘了下來。這時天色已黑,各人饑火中燒,誰也沒留心他。他眼望徐達逃去之處,忽然跳起,叫道:「徐大哥,你帶了人來啦,救命,救命!」簡捷等信以為真,四人抓起兵器,都跳了起來。張無忌乘四人凝視東方,倒退兩步,反手將草菌都投入了鐵鍋。

  簡捷等不見有人,都罵:「小雜種,你想瘋了也沒人來救你。」薛公遠道:「開刀子,誰來動手?」簡捷道:「我宰女娃子,你宰那男的。」說著一把揪起了楊不悔。

  張無忌道:「薛大爺,我口渴得緊,你給我喝碗熱湯,我死了做鬼也不纏你。」薛公遠道:「好,喝碗熱湯打什麼緊?」便舀碗熱湯給他。

  熱湯尚未送到嘴邊,張無忌便大聲贊道:「好香,好香!」那些草菌在熱湯中一熬,確是香氣撲鼻。薛公遠早就餓得急了,聞到菌湯香氣,便不拿去喂張無忌,自己喝了下肚,舐了舐嘴唇,道:「鮮得緊!」又去舀了一碗。簡捷挾手搶過,大口喝了,興猶未盡,又喝了一碗。薛公遠和華山派其餘兩名弟子也都喝了兩碗,久饑之下,兩碗熱騰騰的鮮湯下肚,均感說不出的舒服。簡捷還撈起鍋中草菌,大口咀嚼。誰也沒問草菌從何而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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