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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窮髮十載泛歸航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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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翠山和殷素素聽他愈說愈奇,雖然江湖上的事波譎雲詭,兩人見聞均廣,什麼古怪的事也都聽見過,可是謝遜此刻所說之事卻委實猜想不透。兩人心中均隱隱覺得,謝遜已是個極了不起的人物,但他師父混元霹靂手成昆,不論智謀武功,似乎又皆勝他一籌。殷素素道:「大哥,那崆峒二老,真是你師父暗中所傷麼?」 謝遜道:「當時我這般衝口而問。空見大師說道:『崆峒二老受的是什麼傷,謝居士親眼得見麼?他二人臉色怎樣?』我默然無語,隔了半晌,說道:『如此說來,崆峒二老當真是我師父所傷了。』原來當時我見到崆峒二老躺在地下,滿臉都是血紅斑點,顯然他二人以陰勁傷人,卻讓高手以混元功逼回。這樣的滿臉血紅斑點,以我所知,除了遭混元功逼回自身內勁之外,除非是猝發斑疹傷寒之類惡疾,但我當日初見崆峒五老之時,五個人都是好端端的,自非突患暴病。當時武林之中,除我師徒二人,再無第三人練過混元功。 「空見大師點了點頭,歎道:『你師父酒後無德,傷了你一家老小,酒醒之後,惶慚無地,是以你兩次找他報仇,他都不傷你性命。他甚至不肯將你打傷,但你兩次都發瘋般跟他拼命,若不傷你,他始終無法脫身。嗣後他一直暗中跟隨在你身後,你三度遭遇危難,都是他暗中解救。』我心下琢磨,除了崆峒鬥五老之外,果然另有兩件溪踐之事,在萬分危急之際,敵方攻勢忽懈。尤其那次跟青海派高手相鬥,情勢最為兇險。空見大師又道:『他自知罪過太深,也不能求你寬恕,只盼時日一久,你慢慢淡忘了。豈知你愈鬧愈大,害死的人越來越多。今日你若再去殺了宋遠橋大俠,這場大禍可真難以收拾了。』 「我道:『既是如此,請大師叫我師父來見我。我們自己算賬,跟旁人不相干。』空見大師道:『你師父沒臉見你。再說,謝居士,不是老衲小覷你,你便見到了他,也屬柱然。』我道:『大師是有道高僧,是非黑白,自然清楚得很。難道我滿門血仇,就此罷了不成?』他道:『謝居士遭遇之慘,老衲也代為心傷。可是尊師酒後亂性,實非本意,何況他已深自懺悔,還望謝居士念著昔日師徒之情,網開一面。』我怒發如狂,說道:『我若再打他不過,任他一掌擊斃便了。此仇不報,我也不想活了。』 「空見大師沉吟良久,說道:『謝居士,尊師武功已非昔比,你雖練成了七傷拳,也傷他不得。你如不信,便請打老衲幾拳試試。』我道:『在下跟大師無冤無仇,豈敢相傷?在下武功雖然低微,這七傷拳卻也不易抵擋。』他道:『謝居士,我跟你打一個賭。尊師殺了你全家一十三口性命,你便打我一十三拳。若打傷了我,老衲便罷手不理此事,尊師自會出來見你。否則這場冤仇便此作罷如何?』我沉吟未答,心知這位高僧武功奇深,七傷拳雖然厲害,要是真的傷他不得,難道這仇便不報了? 「空見大師又道:『老實跟你說,老衲既然插手管了此事,決不容你再殘害無辜的武林同道。你如一念向善,便此罷手,過去之事大家一筆勾銷。否則你要找人報仇,難道為你所害那些人的弟子家人,便不想找你報仇麼?』我聽他語氣嚴厲起來,狂性大發,喝道:『好,我便打你一十三拳!你抵擋不住之時,隨時喝止。大丈夫言出如山,你可要叫我師父出來相見。』空見大師微微一笑,說道:『請發拳吧!』我見他身材矮小,白眉白須,貌相慈祥莊嚴,不忍便此傷他,第一拳只使了三成力,砰的一聲,擊在他胸口。」 無忌叫道:「啊喲!義父,你使的便是這路震斷樹脈的七傷拳麼?」 謝遜道:「不是!這第一拳是我師父成昆所授的霹靂拳。我一拳擊去,他身子晃了晃,退後一步。我想這一拳只使了三成力,他已退後一步,若將七傷拳施展出來,不須三拳,便能送了他性命。我第二拳稍加勁力。他仍晃了晃,退後一步。第三拳時我使了七成力,他也是一晃之後,再退一步。我微感奇怪,我拳上的勁力已加了一倍有餘,但擊在他身七仍一模一樣。依他枯瘦的身形,我一拳便能打斷他肋骨,但他體內並不生出反震之力,只若無其事地受了我三拳。我想,要將他打倒,非出全力不可,可是我一出全力,他非死即傷。我雖為惡已久,但對他捨己為人的慈悲心懷也不免肅然起敬,說道:『大師,你只挨打不還手,我不忍再打。你受了我三拳,我答允不去害那宋遠橋便是。』他道:『那麼你跟成昆的怨仇怎樣?』我道:『此仇不共戴天,不是他死,便是我亡。』我頓了一頓,又道:『但大師既然出面,謝某敬重大師,自此而後,只找成昆自己和他家人,決不再連累不相干的武林同道。』 「空見大師合十說道:『善哉,善哉!謝居士有此一念,老衲謹代天下武林同道謝過。但老衲立心化解這場冤孽,剩下的十拳,你便照打吧。』我心下盤算,只有用七傷拳將他擊傷,我師父才肯露面,好在這七傷拳的拳勁收發自如,我下手自有分寸,於是說道:『如此便得罪了!』第四拳跟著發出,這一次用的是七傷拳拳勁了。拳中胸膛,他胸口微一低陷,便向前跨了一步。」 無忌道:「這可奇了,這位老和尚這次不再退後,反而向前。」 張翠山道:「那是少林派金剛不壞體神功吧?」 謝遜點頭道:「五弟見多識廣,所料果然不錯。我這拳擊出,和前三拳已大不相同,他身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,只震得我胸內腹中,有如五臟一齊翻轉。我心知他也是迫於無奈,倘若不使這門神功,便擋不住我的七傷拳。我久聞少林派金剛不壞體神功乃古今五大神功之一,其時親身領受,果然非同小可。當下我第五拳偏重陰柔之力,他仍跨前一步,那股陰柔之力反擊過來,我好容易才得化解……」 無忌道:「義父,老和尚說好不還手的,怎地將你的拳勁反擊回來?」 謝遜撫著他頭髮,說道:「我打過第五拳,空見大師便道:『謝居士,我沒料到七傷拳威力如此驚人,我不運功回震,便抵擋不住。』我道:『你沒還手打我,已深感盛情。』當下我拳出如風,第六、七、八、九四拳一口氣打出。那空見大師也真了得,這四拳打在他身上,他一一震回,剛柔分明,層次井然。 「我好生駭異,喝道:『小心了!』第十拳輕飄飄地打了出去。他微微點了點頭,不待我拳力著身,便跨上兩步,竟在這瞬息之間,占了先機。」 無忌自然不懂跨這兩步有什麼難處。張翠山卻深知高手對敵,能在對手出招之前先行料到,實是極大難事,通常只須料到一招,即足制勝,點頭道:「了不起,了不起!」 謝遜續道:「這第十拳我已使足了全力,他搶先反震,竟令我倒退了兩步。我雖瞧不見自己的臉色,但可以想見,那時我定是臉如白紙,全無血色。空見大師緩緩籲了口氣,說道:『這第十一拳不忙便打,你定一定神再發吧!』我雖萬分地要強好勝,但內息翻騰,一時之間,那第十一拳確然打不出去。」 張翠山等聽到這裏,都是甚為心焦。無忌忽道:「義父,下面還有三拳,你就不要打了吧。」謝遜道:「為什麼?」無忌道:「這老和尚為人很好,你打傷了他,心中過意不去。如傷了自己,那也不好。」張翠山和殷素素對望一眼,心想這孩子小小年紀,竟有這等見識,可說極不容易。張翠山心中更為喜慰,覺得無忌心地仁殍,能分辨是非。 謝遜歎了口氣,說道:「枉自我活了幾十歲,那時卻不及孩子的見識。我心中充塞了報仇雪恨之念,不找到我師父,決不罷休,明知再打下去,兩人中必有一個死傷,可也顧不了許多。我運足勁力,第十一拳又擊了出去,這一次他卻身形陡地向上一拔,我這一拳本來打他胸口,但他一拔身,拳力便中在小腹之上。他眉頭一皺,顯得很疼痛。我明白他意思,他如以胸口擋我拳力,反震之力太大,只怕我禁受不起,但小腹的反震之力雖然較弱,他自身受的苦楚卻大得多。 「我呆了一呆,說道:『我師父罪孽深重,死有餘辜,大師何苦以金玉之體,為他擋災?』空見大師調勻了一下呼吸,苦笑道:『只盼再挨兩拳,便……便化解了這場劫數。』我聽他說話氣息不屬,突然動念:『看來他運起金剛不壞體神功之時,不能說話,我何不引他說話,突然一拳打出。』便道:『倘若我在一十三拳內打傷了你,你保得定我師父定會來見我麼?』他道:『他親口跟我說過的……』我不等他一句話說完,一拳便擊向他小腹。這一拳去勢既快,落拳又低,要令他來不及發動護體神功。哪知佛門神功,隨心而起,我的拳勁剛觸到他小腹,他神功便已佈滿全身。我但覺天旋地轉,心肺欲裂,騰騰騰連退七八步,背心在一株大樹上一靠,這才站住。 「我心灰意懶之下,惡念陡生,說道:『罷了,罷了!此仇難報,我謝遜又何必活於天地之間?』提起手來,一掌便往自己天靈蓋拍下。」 殷素素叫道:「妙計,妙計!」張翠山道:「為什麼?」隨即醒悟,說道:「噢,可是如此對付這位有道高僧,未免太狠了。」原來他也已想到,謝遜拍擊自己天靈蓋,空見自會出聲喝止,過來相救。謝遜乘他不防,便可下手。張翠山聰明機伶本不在妻子之下,只因平素從不打這些奸詐主意,因此想到此節時終究慢了一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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