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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皓臂似玉梅花妝(8)


  常金鵬哈哈一笑,手一揮,將那屠龍寶刀擲進了烈焰沖天的大鐵鼎中。

  大樹倒塌之聲尚未斷絕,忽然遠處跟著傳來喀喇、喀喇的聲音,似乎也有人在斬截大樹。白龜壽和常金鵬都是一愕,循聲望去,只見聳立的船桅一根根倒將下去。那些桅杆上都懸有座旗。天鷹教、巨鯨幫、海沙派、神拳門各門各派的首腦見自己座旗紛紛隨著旗杆倒落,無不大為驚怒,各遣手下前去查問。

  但聽得砰嘭之聲不絕,頃刻之間,眾桅杆或倒或斜,無一得免,似乎停在港灣中的船隻突然遇到風暴還是海怪,一艘艘地破碎沉沒。聚在草坪上的群豪陡遭此變,一時說不出話來,初時還疑心是天鷹教佈置下的陰謀,但見天鷹教的船隻同時遭劫,看來卻又不是。

  第二批人跟著奔去查問。草坪和港灣相距不遠,奔去的十餘人卻無一回轉。

  眾人面面相覷,驚疑不定。白龜壽向本壇的一名舵主道:「你去瞧瞧。」那舵主應命而去。白龜壽強作鎮定,笑道:「想是海中有甚變故,各位也不必在意。就算船隻盡數毀了,難道咱們不能坐木筏回去嗎?來來來,大家千一杯!」群豪心中嘀咕,可不能在人前示弱,一齊舉杯,剛沾到口唇,忽聽得港灣旁一聲大呼,叫聲慘厲、劃過長空。

  白龜壽和常金鵬聽出這慘呼是适才去查問的那舵主所發,一怔之間,只聽得騰騰騰的腳步聲落地甚重,漸奔漸近,跟著一個血人出現在眾人之前,正是那個蛇主。

  他雙手按住臉孔,手指縫中滲出血來,頂門上去了一塊頭皮,自胸口直至小腹、大腿,衣衫盡裂,一條極長的傷口也不知多深,血肉模糊,慘聲叫道:「金毛獅王!金毛獅王!」說到這裏,已支持不住,俯身摔倒,氣絕而死。殷素素和白龜壽等都知金毛獅王的來歷,聞名都大吃一驚。內龜壽道:「我去瞧瞧。」常金鵬道:「我和你同去。」白龜壽道:「你保護殷姑娘。」常金鵬點頭道:「是!」

  忽聽得有人沉聲說道:「金毛獅王早在這裏了!」聲音沉實厚重,嗡嗡震耳。眾人吃了一驚,只見大樹後緩步走出一人。那人身材魁偉異常,滿頭黃髮,散披肩頭,眼晴碧油油的發光,手中拿著一根一丈三四尺長的狼牙棒,在筵前這麼一站,威風凜凜,真如天神天將一般。

  張翠山暗自尋思:「金毛獅王?這諢號自是因他的滿頭黃髮而來了,他是誰啊?可沒聽師父說起過。」

  白龜壽卻早知此人來歷,按著江湖禮數,上前數步,拱手說道:「請問尊駕是謝法王吧?」那人道:「不敢,在下正是姓謝,單名一個遜字,表字退思,有個小小外號,叫做『金毛獅王』。」張翠山心想:「這人神態如此威猛,取的名字卻斯文得緊,外號倒適如其人。」白龜壽聽他言語有禮,說道:「久仰謝法王大名,如雷貫耳。謝法王乃明教護教法王,跟敝教殷教主素有淵源,何以一至島上,便即毀船殺人?」

  謝遜微微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,閃閃發光,說道:「各位聚在此處,所為何來?」

  白龜壽心想:「此事也瞞他不得。這人武功縱然厲害,但他總是單身,我和常壇主聯手,再加上張五俠、殷姑娘從旁相助,或可對付得了他。」朗聲說道:「敝教天鷹教新近得了一柄寶刀,邀集江湖上的朋友,大夥兒在這裏瞧瞧。」

  謝遜瞪目瞧著大鐵鼎中那柄正受烈火鍛燒著的屠龍刀,見那刀在烈焰之中不損分毫,端的是神物利器,便大踏步走將過去。

  常金鵬見他伸右手便去抓刀,叫道:「住手!」謝遜回頭淡淡一笑,道:「幹什麼?」常金鵬道:「此刀是敝教所有,謝法王但可遠觀,請勿碰動。」謝遜道:「這刀是你們鑄的?是你們買的?」常金鵬啞口無言,一時答不出話來。謝遜道:「你們從別人手上奪來,我便從你們手上取去,天公地道,有什麼使不得?」說著轉身又去抓刀。

  嗆啷啷一響,常金鵬從腰間解下西瓜流星錘,喝道:「謝法王,你再不住手,我可要無禮了。」他言語中似是警告,其實聲到錘到,左手的鋼鐵大西瓜向他後心直撞過去。謝遜更不回頭,將狼牙棒向後揮出,當的一聲巨響,那鋼鐵大西瓜給狼牙棒一撞,疾飛回來,迅速無倫。常金鵬大驚,右手鋼西瓜急忙揮出,雙瓜猛碰。不料謝遜神力驚人,雙瓜同時飛轉,撞在常金鵬胸口。常金鵬身子一晃,倒地斃命。他在錢塘江中錘碎麥少幫主的座船時何等神威,這時卻禁不起謝遜狼牙棒的一撞。

  朱雀壇屬下的五名舵主大驚,一齊搶了過去。兩人去扶常金鵬,三人拔出兵刃,不顧性命地向謝遜攻去。謝遜揮狼牙棒在鐵鼎下一挑,那只燒得暗紅的大鐵鼎飛了起來,橫掃而至,將三名舵主同時壓倒。大鐵鼎餘勢未衰,在地下打了個滾,又將扶著常金鵬的兩名舵主撞翻,屠龍刀落在地下。五名舵主和常金鸝屍身上衣服一齊著火,其中四名舵主已給鐵鼎撞死,餘下的一名在地下哀號翻滾。

  眾人見了這等聲勢,無不心驚肉跳,但見謝遜一舉手之間,連斃五名好手,餘下那名舵主看來也重傷難活。張翠山行走江湖,會見過的高手著實不少,可是如謝遜這般超人的神力武功,卻從未見過,暗忖自己決不是他敵手,便大師哥、二師哥,也頗有不如。當今之世,除非是師父下山,否則不知還有誰能勝得過他。

  謝遜待屠龍刀在地下熱氣消散,拾起來伸指一彈,刀上發出非金非木的沉鬱之聲,點頭贊道:「無聲無色,神物自晦,好刀啊好刀!」抬起頭來,向白龜壽身旁的刀鞘望了一眼,說道:「這是屠龍刀的刀鞘吧?拿過來。」

  白龜壽心知當此情勢,自己的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,倘若送上刀鞘,不但一世英名化於流水,而且日後教主追究罪責,不免死得更加慘酷,但此刻和他硬抗,那也是有死無生,凜然說道:「你要殺便殺,姓白的豈是貪生怕死之輩?」

  謝遜微微一笑,道:「硬漢子,硬漢子!天鷹教中果然還有幾個人物。」突然間右手一揚,那柄沉重之極的屠龍刀猛地向白龜壽飛去。白龜壽早在提防,突見他寶刀出手,知道此人的手勁大得異乎尋常,不敢用兵器擋格,更不敢伸手去接,急忙閃身避讓。哪知這寶刀斜飛而至,刷的一聲,套入了平放在桌上的刀鞘之中,這一擲力道強勁,帶動刀鞘,繼續激飛出去。謝遜伸出狼牙棒,一搭一勾,將屠龍刀連刀帶鞘地引過來,隨手插在腰間。這一下擲刀取鞘,準頭之巧,手法之奇,實屬匪夷所思。

  他目光自左而右,向群豪瞧了一遍,說道:「在下要取這柄屠龍刀,各位有何異議?」他連問兩聲,誰都不敢答話。

  忽然海沙派席上一人站起身來,說道:「謝前輩德高望重,名揚四海,此刀正該歸謝前輩所有。我們大夥兒都非常贊成。」謝遜道:「閣下是海沙派的總舵主元廣波吧?」那人道:「正是。」他聽謝遜知道自已姓名,既覺歡喜,又不禁惶恐。

  謝遜道:「你可知我師父是誰?是何門何派?我做過什麼好事?」元廣波囁嚅道:「這個……謝前輩您……」他實是全無所知。謝遜冷冷地道:「我的事你什麼也不知,怎說我德高望重,名揚四海?你這人諂媚趨奉,滿口胡言。我生平最瞧不起的,便是你這般無恥小人。給我站出來!」最後這幾句話每一字便似打一個轟雷。元廣波為他威勢所懾,不敢違抗,低著頭走到他面前,不由自主地身子不停打戰。

  謝遜道:「你海沙派武藝平常,專靠毒鹽害人。去年在海門害死張登雲全家,最近長白三禽在余姚身死,都是你做的好事吧?」元廣波大吃一驚,心想這兩件案子做得異常隱秘,怎會給他知道?謝遜喝道:「叫你手下裝兩大碗毒鹽出來,給我瞧瞧,到底是怎麼樣的東西。」海沙派幫眾人人攜帶毒鹽,元廣波不敢違拗,只得命手下裝了兩大碗出來。

  謝遜取了一碗,湊到鼻邊聞了幾下,說道:「咱們每個人都吃一碗。」將狼牙棒往地下一插,一把將元廣波抓過,喀喇一響,捏脫了他下巴,令他張著嘴無法合攏,將一大碗毒鹽盡數倒入他嘴裏。海門張登雲全家在一夜之間為人殺絕,是近年來武林中的一件疑案。張登雲在江湖上聲名向來不壞,想不到竟為海沙派的元廣波所害,張翠山見他給逼吞毒鹽,不禁頗覺痛快。

  謝遜拿起另一大碗毒鹽,說道:「我姓謝的做事公平。你吃一碗,我陪你吃一碗。」張開大口,將那大碗鹽都倒入了嘴裏。

  這一著大出眾人意料之外。張翠山見他雖出手兇狠,但眉宇間正氣凜然,何況他所殺的均是窮凶極惡之輩,心中對他頗具好感,忍不住勸道:「謝前輩,這種奸人死有餘辜,何必跟他一般見識?」謝遜橫過眼來,瞪視著他。張翠山微微一笑,竟無懼色。謝遜道:「閣下是誰?」張翠山道:「晚輩武當張翠山。」謝遜道:「嗯,你是武當派張五俠,你也是來爭奪屠龍刀麼?」張翠山搖頭道:「晚輩到王盤山來,是要查問我師哥俞岱岩受傷的原委,謝前輩如知曉其中情由,敬盼示知。」

  謝遜尚未回答,只聽得元廣波大聲慘呼,捧住肚子在地下亂滾,滾了幾轉,蜷曲成一團而死。張翠山急道:「謝前輩快服解藥。」謝遜道:「服什麼解藥?取酒來!」天鷹教中接待賓客的司賓忙取酒杯酒壺過來。謝喝道:「天鷹教這般小器,拿大壇來!」那司賓親自捧了一大壇陳酒,恭恭敬敬地放在謝遜面前,心想:「你中毒之後再喝酒,嫌死得不夠快麼?」

  只見謝遜捧起酒罈,咕嘟咕嘟地狂喝入肚,這一壇酒少說也有二十來斤,竟給他片刻間喝得乾乾淨淨。他撫著高高凸起的大肚子拍了幾拍,突然一張口,一道白練也似的酒柱激噴而出,打向白龜壽胸口。白龜壽待得驚覺,酒柱已打中身子,便似一個數百斤的大鐵錘連續打到一般,饒是他一身精湛的內功,也感抵受不住,晃了幾晃,昏暈在地。

  謝遜轉過頭來,噴酒上天,那酒水如雨般撒將下來,都落在巨鯨幫一干人身上。自幫主麥鯨以下,人人都淋得滿頭滿臉,那酒水腥臭不堪,功力稍差的都暈了過去。原來謝遜飲酒人肚,洗淨胃中的毒鹽,再以內力逼出,這二十多斤酒都變成了毒酒,他腹中留存的毒質已微乎其微,以他內功之深,這……微毒質已不能為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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