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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字作喪亂意彷徨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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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翠山心中大奇,左手從腰問拔出虎頭鉤,右手高舉燭臺,一步步地四下察看,但見東一個、西一個,裏裏外外,一共死了數十人,當真是屍橫遍地。恁大一座龍門鏢局,竟沒留下一個活口。張翠山行走江湖,生平慘酷的事也見了不少,但驀地裏見到這等殺滅滿門的情景,禁不住心怦怦亂跳,只見自己映在牆上的影子不住抖動,原來手臂發顫,燭火搖晃,映照得影子也顫抖起來。 他橫鉤悄立,心中猛地想起了兩句話:「路上若有半分差池,我殺得你龍門鏢局滿門雞犬不留。」眼前龍門鏢局中人人皆死,顯是因都大錦護送俞岱岩不力之故,思忖:「那人下此毒手,皆因三哥而起,由此推想,他該當是三哥極要好的朋友。此人本領既高出都大錦甚多,又知此行途中可能會遇上兇險,然則他何不親自送來武當?三哥仁俠正直,嫉惡如仇,又怎能和這等心如蛇蠍之人交上朋友?」越想疑團越多,舉步從西廳走出。燭光下只見兩名黃衣僧人背靠牆壁,瞪視著自己露齒而笑。 張翠山急退兩步,按鉤喝道:「兩位在此何事?」見兩名僧人全不動彈,這才醒悟,原來兩人也早死了,突然心下一涼,叫道:「啊喲,不好!血海深仇,血海深仇……」适才那四名僧人說什麼「你如此狠毒,下這等辣手,是男兒漢大丈夫便留下姓名。」又說:「這血海深仇,非今日能報。」看來龍門鏢局這筆數十口的血債,都要算在自己頭上了。當時自己不明就裏,不但親報姓名,還露出仗以成名的銀鉤鐵劃兵刃。那四名黃衣僧人卻是什麼來歷? 适才自己出手太快,只使了「不」字訣的四筆,便將四僧一一擊倒,沒來得及察看對方武功家數,但四僧撲擊時勁力剛猛,顯是少林派外家路子。都大錦是少林子弟,這些少林僧多半是應龍門鏢局之邀前來赴援的,卻不知俞二哥和莫七弟到了何處,師父命他們前來保護龍門鏢局的老小,怎地以二哥之能,還是給人下了手去? 張翠山沉吟半晌,疑團絲毫不解,尋思:「這四名少林僧一去,少林派自非找上我不可,但此事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,真閃到底是誰,少林武當兩派聯手,決無訪查不出之理。這裏一切且莫移動,跟下找到二哥和七弟要緊。」吹滅燭火,走到牆邊,躍牆而出。 人未落地,呼的一聲巨響,一件重兵刃攔腰橫掃而來,有人喝道:「張翠山,躺下了!」張翠山人在半空,無法閃避,敵人這一擊既狠且勁,危急之中,伸左掌在敵人兵刃上一按,一借力,輕輕巧巧地翻上了牆頭,這一招乃是「武」字訣中的一「戈」,正所謂:「差池燕起,振迅鴻飛,臨危制節,中險騰機」,當千鈞一髮之際,轉危為安。他在無可奈何中行險僥倖,想不到新學的這套功夫重似崩石,輕如遊霧,竟絕不費力地便化解了敵人雷霆般的一擊。他左足踏上牆頭,判官筆已取在右手,敵人适才這攔腰一擊,剛猛勁狠,實是不可輕視的好手。 那出手襲擊之人見張翠山居然能如此從容地避開,也大出意料之外,忍不住「咦」的一聲,喝道:「好小子,真有兩下子!」張翠山左鉤右筆,橫護前心,鉤頭和筆尖都斜向下方,這一招叫做「恭聆教誨」,乃與武林前輩對敵之時的謙敬表示。對方如此驀地裏出手,張翠山若不是無意間跟師父學了一套從書法中化出來的武功,早已腰斷骨折,身受重傷,他雖氣惱,但謹守師訓,對武林好手不敢失禮。 黑暗中但見牆下一左一右分站兩名身穿黃袍的僧人,每人手中都執著一根粗大禪杖。左首那僧人將禪杖在地下一頓,當的一聲巨響,說道:「張翠山,你武當七俠也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如何行事這等毒辣?」 張翠山聽他直斥己名,既不稱「張五俠」,也不叫一聲「張五爺」,心頭有氣,冷冷地道:「大師不問情由,不問是非,躲在牆下偷偷摸摸地忽施襲擊,這也算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嗎?少林派武功馳名天下,想不到暗算手段也另有獨得之秘。」 那僧人怒吼一聲,橫挺禪杖,躍向牆頭,人未到,杖頭已然襲到。張翠山但覺一股勁風點至胸口,虎頭鉤斜帶,封住了禪杖來勢,判官筆疾點而出,當的一聲,筆尖徑砸杖身。那僧人只覺手臂劇震,竟爾站不上牆頭,重又落地。此招一交,張翠山只覺雙臂發麻,原來這僧人膂力奇大,喝問:「兩位是誰,請通法號!」 右首那僧人緩緩地道:「貧僧圓音,這是我師弟圓業。」張翠山倒垂鉤筆,拱手道:「原來是少林派『圓』字輩的兩位大師,小可久仰清名,不知有何見教?」 圓音說話似有氣沒力,呼呼喘急,說道:「這事關涉少林武當兩派的門戶大事,貧僧師兄弟乃少林派後輩,沒份說什麼話,今日既撞上了這事,只想請問,龍門鏢局男女數十口,還有我兩個師侄,都死在張五俠手下,常言道人命關天,如何善後,要請張五俠示下。」他說話似乎辭意謙抑,其實咄咄逼人,為人比圓業厲害得多。 張翠山冷笑道:「龍門鏢局中的命案是何人所為,小可也正大感奇怪。大師一口咬定是小可下的毒手,可是大師親眼所見麼?」圓音叫道:「慧風,你來跟張五俠對質。」 樹叢後走出四名黃衣僧人,正是适才在鏢局中給張翠山一招「不」字訣擊倒的四僧。那法名慧風的僧人躬身道:「啟稟師伯,龍門鏢局數十口性命,還有慧通、慧光兩位師兄,都是……這姓張的惡賊下的手。」圓音道:「你們可是親眼所見?」慧風道:「確是親眼所見,若不是弟子四人逃得快,也都已死在這惡賊手下。」圓音道:「佛門弟子可不能打誑,此事關聯我少林和武當兩大門派,你千萬胡說不得。」慧風雙膝跪地,合十說道:「我佛在上,弟子慧風所雲,實是真情,決不敢欺蒙師伯。」圓音道:「你將眼見的情景,一一說來。」張翠山聽到這裏,從牆頭上飄身而下。 圓業只道張翠山要加害慧風,揮動禪杖疾向他頭頸間掃去。張翠山頭一低,搶步上前,已轉到了慧風身後。圓業一擊不中,桉著這伏魔杖的招數,本當帶轉禪杖,回擊張翠山肩頭,但他此時已站在慧風身後,禪杖倘若回打,勢須先擊到慧風,一驚之下,硬生生地收住禪杖,喝道:「你待怎地?」 張翠山道:「我要仔仔細細地聽一聽,聽他說怎生見到我殺害鏢局中人。」 慧風見張翠山欺近自己身旁,相距不過兩尺,他只須手中兵刃一動,自己立時喪命,雖有兩位師伯在旁,卻也相救不及,但他心中憤怒,竟凜然不懼,朗聲說道:「圓心師叔在江北接到都大錦師兄求救告急的書信,當即派慧通、慧光兩位師兄星夜啟程赴援,其後又傳來號令,命弟子帶同三名師弟,趕來龍門鏢局。我們一進鏢局,慧光師兄就說今夜恐有強敵到來,命我們四人埋伏在東邊照牆之下應敵,又說小心別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,不可隨便走動。」圓音道:「後來怎樣?說下去!」 慧風道:「天黑之後沒多久,便聽得慧通師兄呼叱喝罵,與人在後廳動手,接著他長聲慘呼,似乎身受重傷。我忙奔過去,只見他……他已然圓寂,這姓張的惡賊……」 他說到這裏,霍地站起,伸著手指,直點到張翠山的鼻尖上,跟著道:「我親眼見你一掌把慧光師兄推到牆上,將他撞死。我自知不是你這惡賊的敵手,便伏在窗上,只見你直奔後院殺人,接著鏢局子的八人從後院逃了出來,你跟蹤追到,伸指一一點斃,直至鏢局中滿門老少給你殺得清光,你才躍牆出去。」張翠山一動不動地站住,慧風講得口沫橫飛,不少唾珠濺到他臉上。他既不閃避,也不出手,只冷冷地道:「後來怎樣?」 慧風憤然道:「後來麼?後來我回到東牆,和三位師弟商量,都覺你武功太強,我們四人敵你不過,只有瞧瞧情形再說。哪知等不了多久,你居然又破門而入,這次卻是指名道姓的找都總鏢頭來著。我們四人明知送死,卻也要跟你一拼。我問你姓名,你不是自報名號,叫做銀鉤鐵劃張翠山麼?我初時還不能相信,只道你名列武當七俠,不該做出這等殺人不眨眼的邪惡勾當來,但你自露兵刃,那難道是假的麼?」 張翠山道:「我自報姓名、露出兵刃,此事半點不假,你們四位確也是我出手打倒。但你再說一遍:這鏢局中數十口性命,確是你親眼瞧見我姓張的所殺!」 圓音衣袖一揮,將慧風身子帶起,推出數尺,森然道:「你便再說一遍,要叫這位名震天下的張五俠無可抵賴。」他揮袖將慧風推開,是使他身離險地,免得張翠山惱怒之下,突然殺人滅口,那可死無對證了。 慧風道:「好,我便再說一遍,我親眼目睹,見到你出掌擊死慧光、慧通兩位師兄,見到你出指點死鏢局的八人。」張翠山道:「你瞧清楚了我的面貌麼?我是穿這一身衣服麼?」說著晃亮火折,在自己臉上照一照。慧風瞪視著他的面容,恨恨地道:「你就是穿這身衣服,長袍方巾,不錯,你那時左手拿著一把摺扇,這把摺扇,現下你插在頭頸裏啦!」 張翠山惱怒如狂,不知他何以要誣陷自己,高舉火折,走上兩步,喝道:「你有種便再說一遍,殺人者便是我張翠山,不是旁人!」 慧風雙眼中突然發出奇異的神色,指著他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不……」猛地裏身子翻倒,橫臥在地。圓音和圓業同聲驚呼,一齊搶上扶起,只見他雙目大睜,滿臉惶惑驚恐之色,卻已氣絕而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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