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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寶刀百煉生玄光(4)


  俞岱岩曾眼見那白袍客和長白三禽身受毒鹽之害,白袍客武功著實了得,但一沾毒鹽,立即慘呼逃走,可見此物厲害。毒鹽在小廟中彌空飛揚,心知再過片刻,非沾上不可,情急之下,數拳擊破神像背心,縮身溜進神像肚中,登時便如穿上了一層厚厚的泥土外衣,毒鹽雖多,已奈何他不得。

  只聽得廟外海沙派人眾大聲商議:「點子不出聲,多半暈倒了。」「那年輕點子手腳好硬,再等一會兒,何必性急?」「就怕他溜了,不在廟裏。」接著有人喝道:「喂,吃橫樑的點子,乖乖出來投降吧。」

  正亂間,忽聽得遠處馬蹄聲響,十餘匹快馬急馳而來。蹄聲中有人朗聲叫道:「日月光照,騰飛天鷹!」廟外海沙派人眾立時寂靜無聲,過了片刻,有人顫聲道:「是天……天鷹教,大夥兒快走……」話猶未畢,馬蹄聲已止在廟外。

  海沙派中有人悄聲道:「走不了啦!」跟著有人大聲喝道:「雙手高舉!哪一個不怕死,便撒毒鹽!你們幾個,快把廟裏的毒鹽全掃去了!」當是另一路人的呼喝。

  只聽得腳步聲響,有數人走進廟來。俞岱岩藏身神像腹中,卻也感到有點光亮,想是來人持有火把燈籠。過了一會兒,有人說道:「大家雙手舉在頭頂,哪一個撒毒鹽,先吃我一箭。大家知道我們是誰了?」海沙派中數人同聲答道:「是,是,各位是天鷹教的朋友。」那人道:「這位是天鷹教天市堂李堂主。他老人家等閒也不出來,今兒算你們運氣好,見到他老人家一面。李堂主問你們,屠龍刀在哪裏,好好獻了出來,李堂主大發慈悲,你們的性命便都饒了。」

  只聽海沙派中一人道:「是他……他盜去了的,我們正要追回來,李……堂主……」

  天鷹教那人道:「喂,那屠龍刀呢?」這句話顯然是對著德成說的了,德成卻不答話,跟著噗的一聲響,有人倒地。幾個人叫了起來:「啊喚!」

  天鷹教那人道:「這人死了,搜他身邊。」

  但聽得衣衫窸窣之聲,又有人體翻轉之聲。天鷹教那人道:「稟報堂主,這人身邊並無異物。」海沙派的領頭人顫聲道:「李堂……堂主,這寶刀明明是他……是他盜去的,我們決不敢隱瞞……」聽他聲音,顯是在李堂主威嚇的眼光之下,驚得心膽俱裂。

  俞岱岩心想:「那把刀德成明明握在手中,怎地會不見了?」

  天鷹教那人道:「你們說這刀是他盜去的,怎會不見?定是你們暗中藏了起來。這樣吧,誰說出真相,李堂主饒他不死。你們這群人中,只留下一人不死,誰先說,誰便活命。」廟中寂靜一片,隔了半響,海沙派的首領說道:「李堂主,我們當真不知,是天鷹教要的物事,我們決不敢留……」李堂主哼了一聲,並不答話,他那下屬說道:「誰先稟報真相,就留誰活命。」過了一會兒,海沙派中沒一人說話。

  突然一人叫道:「我們前來奪刀,還沒進廟,你們就到了。是你們天鷹教先進海神廟,我們怎能得刀?你既一定不信,左右是個死,今日跟你拼了。這又不是天鷹教的東西,這般強橫霸道,瞧你們……」一句話沒說完,驀地止歇,料是送了性命。

  只聽另一人顫聲道:「适才有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,救了這老兒出來,那漢子輕功了得,這會兒卻已不知去向,寶刀定是給他搶去了。」

  李堂主道:「各人身上查一查!」數人齊聲答應。只聽得殿中窸窣聲響,料是天鷹教的人在眾鹽梟身上搜檢。李堂主道:「多半便是那漢子取了去。走吧!」但聽腳步聲響,天鷹教人眾出了廟門,接著蹄聲向東北方漸漸遠去。

  俞岱岩不願捲入這樁沒來由的糾紛之中,要待海沙派人眾走了之後再出來,但等了良久,廟中了無聲息,海沙派人眾似乎突然間都不知去向。他從神像後探頭張望,見二十餘名鹽梟好端端的站著,只一動不動,想是都給點了穴道。

  他從神像腹中躍出,地下遺落的火把兀自點燃,照得廟中甚是明亮,只見海沙派眾人呆呆不動,臉色陰暗可怖,有的手中拿著木勺,勺中盛著毒鹽,卻來不及撒放。暗想:「聽說天鷹教是江南一帶的新興教派,這些海沙派的人眾本來也都不是好相與的,一遇上天鷹教卻便縛手縛腳。當真惡人尚有惡人磨了。」伸手到身旁那人華蓋穴上一推,想為他解開穴道,哪知觸手僵硬,竟推之不動,再探他鼻息,早沒了呼吸,原來已給點中了死穴。他逐一探察,見海沙派二十餘條大漢均已身死。

  俞岱岩驚疑不定:「天鷹教下毒手之時,竟沒發出絲毫聲息,這門手法好不陰毒怪異。」眼見毒鹽散跌在地,心想:「遲早會有不知情由的百姓闖了進來,非遭殃不可。毒鹽和屍首收拾甚難,不如放一把火燒了這廟,以免後患。」

  只見二十餘具屍首僵立殿上,模樣詭異,卻見神台邊一屍俯伏,背上老大一攤血漬。俞岱岩微覺奇怪,抓住那屍體後領,想提起來察看,突然上身向前微微一俯,只覺這人身子重得出奇,但瞧他也只尋常身材,卻何以如此沉重?提起他身子仔細看時,見他背上長長一條大傷口,伸手到傷口中一探,著手冰涼,掏出一把刀來,那刀沉甸甸的少說也有一百來斤,正是不少人拼了性命爭奪的那把屠龍刀。一凝思間,已知其理:德成臨死時連人帶刀撲將下來,刀鋒向前,砍入海沙派一名鹽梟後心。此刀既極沉重,又鋒銳無比,一跌之下,直沒入體。天鷹教教眾搜索各人身邊時,竟未發覺。

  俞岱岩扯下神台前桌帷,抹去刀上血漬。他拄刀而立,四顧茫然,尋思:「此刀是否真屬武林至寶,那也難說得很,看來該算不祥之物,海東青德成和海沙派這許多鹽梟都為它枉送了性命。眼下只好拿去呈給師父,請他老人家發落。」拾起地下火把,往神幔上點火,見火頭蔓延,便即出廟。

  他在熊熊大火之旁細看屠龍刀,見那刀烏沉沉的,非鋼非鐵,不知是何物所制,先前長白三禽鼓起烈火鍛煉,此刀竟絲毫無損,實是異物。又想:「此刀如此沉重,臨敵交手時如何施展?關王爺神力過人,他的青龍偃月刀也只八十一斤,而且是雙手使的。」將刀包入包袱,向德成的葬身處默祝:「德老丈,我決非貪圖此刀。但此刀乃天下異物,如落入惡人手中,勢必貽禍人間。我師父一秉一公,他老人家必有妥善處置。」

  他將包袱負在背上,邁開步子,向北疾行。不到半個時辰,已至江邊,星月微光照映水面,點點閃閃,宛似滿江繁星,放眼而望,四下裏並無船隻。沿江東下,又走一頓飯時分,見前面燈火閃爍,有艘漁船在離岸數丈之處捕魚。俞岱岩叫道:「打漁的大哥,煩你送我過江,當有酬謝。」那漁船相距甚遠,船上漁人似乎沒聽到他叫聲,毫不理睬。俞岱岩吸了一口氣,縱聲而呼,叫聲遠遠傳了出去。

  過不多時,上流一艘小船順流而下,駛向岸邊,船上艄公叫道:「客官可是要過江麼?」俞岱岩喜道:「正是,相煩艄公大哥方便。」那艄公將船搖近,說道:「請上來吧。」俞岱岩縱身上船,船頭登時向下一沉。那艄公吃了一驚,說道:「這般沉重。客官,你帶著什麼?」俞岱岩笑道:「沒什麼,是我身子重,開船吧!」

  那船張起風帆,順風順水,斜向東北過江,行駛甚速。航出里許,忽聽遠處雷聲隱隱,轟轟之聲大作。俞岱岩道:「艄公,莫非要下雨了?」那艄公笑道:「這是錢塘江夜潮,順著潮水一送,轉眼便到對岸,比什麼都快。」

  俞岱岩放眼東望,只見天邊一道白線滾滾而至。潮聲愈來愈響,當真如千軍萬馬一般。江浪洶湧,遠處一道水牆疾推而前,心想:「天地間竟有如斯壯觀,今日大開眼界,也不枉辛苦一遭。」正瞧之際,只見一艘帆船乘浪沖至,白帆上繪著一隻黑色大鷹,展開雙翅,似乎要迎面撲來。他想起「天鷹教」三字,暗自戒備。

  突然之間,那艄公猛地躍起,跳入江心,霎時間不見了蹤影。小船沒人掌舵,給潮水一沖,登時大打圈子,俞岱岩一驚,忙搶到後艄去把舵,便在此時,那黑鷹帆船砰的一聲,撞正小船。帆船的船頭包以堅鐵,只一撞,小船船頭登時破了個大洞,潮水猛湧進來。俞岱岩又驚又怒:「你天鷹教好奸!原來這艄公是你們的人,賺我來此。」眼見小船已不能乘坐,縱身高躍,落向帆船船頭。

  這時剛好一個大浪湧到,將帆船一拋,憑空上升丈餘。俞岱岩身在半空,帆船上升,他變成落向船底,危急中提一口氣,左掌拍向船邊。一借力,雙臂急振,施展「梯雲縱」輕功,跟著又上躥丈餘,這才落上帆船船頭。

  但見艙門緊閉,不見有人。俞岱岩叫道:「是天鷹教的朋友嗎?」他連叫兩遍,船中沒人答話。他伸手去推艙門,觸手冰涼,艙門竟為鋼鐵所鑄,一推絲毫不動。俞岱岩勁貫雙臂,大喝一聲,雙掌推出,喀喇一響,鐵門仍然不開,但鐵門與船艙邊相接的鉸鏈卻給他掌力震落了。鐵門搖晃了幾下,他跟著一腳撐出,鐵門給他撐得半開半閉。

  只聽得艙中一人說道:「武當派梯雲縱輕功,震山掌掌力,果然名下無虛。俞三俠,請你把背上的屠龍刀留下,我們送你過江。」話雖客氣,語意腔調卻十分傲慢,便似發號施令一般。俞岱岩尋思:「不知他如何知我姓名。」

  那人又道:「俞三俠,你心中奇怪,何以我們知道你的大名,是不是?其實毫不稀奇,這梯雲縱輕功和震山掌掌力,除了武當高手,又有誰能使得這般出神入化?俞三俠來到江南,我們天鷹教身為地主,沿途沒接待招呼,還得多多擔待啊。」俞岱岩倒覺不易問答,便道:「尊駕高姓大名,便請現身相見。」那人道:「天鷹教跟貴派無親無故、沒怨沒仇,還是不見的好。請俞三俠將屠龍刀放在船頭,我們這便送你過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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