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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兩塊銅牌(8)


  沖虛見他說得氣急敗壞,又好氣,又好笑,「呸」的一聲,退開了兩步,跟著噗的一響,將長劍插在地上,說道:「你當我沖虛是什麼人,難道還會偷襲你這小子?」雙手插在腰間,等他拾刀,心想:「這小子原來使刀,那麼絕非石師弟夫婦的弟子了。只不知石師弟如何又叫他稱我師伯?」

  石破天俯身正要去拾單刀,突然心念一動:「待會打得凶了,說不定我一個不小心,左手又隨手出掌打他,豈不是又要打死人,還是把左手綁在身上,那就太平無事。」當下又站直身子,向沖虛道:「師伯,對不起,請你等一等。」隨即解開腰帶,左手垂在身旁,右手用腰帶將左臂縛在身上,各人眼睜睜地瞧著,均不知他古裏古怪地玩什麼花樣。石破天收緊腰帶,牢牢打了個結,這才俯身抓起單刀,說道:「好了,咱們比吧,那就不會打死你了。」

  這一下沖虛險些給他氣得當場暈去,眼見他縛住了左手和自己比武,對自己的藐視實已達於極點。上清觀群道固然齊聲喝罵,石清和閔柔也都斥道:「孩子無禮,快解開腰帶!」

  石破天微一遲疑,沖虛刷的一劍已疾刺而至。石破天來不及遵照閔柔吩咐,只得舉刀擋格。沖虛知他內力強勁,不讓他單刀和自已長劍相交,立即變招,刷刷刷刷六七劍,只刺得石破天手忙腳亂,別說招架,連對方劍勢來路也瞧不清楚。他心中暗叫:「我命休矣!」提起單刀亂劈亂砍,全然不成章法,將所學的七十三路金烏刀法,盡數拋到了天上的金烏玉兔之間。幸好沖虛領略過他的厲害內力,雖見他刀法中破綻百出,但當他揮刀砍來之時,卻也不得不回劍以避,生怕長劍給他砸飛,那就顏面掃地了。

  石破天亂劈了一陣,見沖虛反而退後,定一定神,那七十三招金烏刀法漸漸來到腦中。只沖虛雖然退後,出招仍然極快,石破天想以史婆婆所授刀法拆解,說什麼也辦不到。何況金烏刀法專為克制雪山派劍法而創,遇上了渾不相同的上清劍法,全然格格不人。他心下慌亂,只得隨興所至,隨手揮舞。使了一會,忽然想起,那日在紫煙島上最後給白萬劍殺得大敗,只因自己不識對方的劍法,此刻這道士的劍法自己更加不識,既然不識,索性就不看,於是揮刀自己使自己的,將那七十三路金烏刀法顛三倒四地亂使,渾厚的內力激蕩之下,自然而然地構成了一個守禦圈子,沖虛再也攻不進去。

  群道和石清夫婦都暗暗訝異,沖虛更又驚又怒,又加上幾分膽怯。他于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刀法大致均了然於胸,眼見石破天的刀法既稚拙,又雜亂,大違武學的根本道理,本當一擊即潰,偏偏自己連遇險著,實在是不通情理之至。

  又拆得十餘招,沖虛焦躁起來,呼的一劍,進中宮搶攻,恰在此時,石破天揮刀回轉,兩人出手均快,當的一聲,刀劍相交。沖虛早有預防,將長劍抓得甚緊,但石破天內力實在太強,眾人驚呼聲中,沖虛見手中長劍已彎成一把曲尺,劍上鮮血淋漓,卻原來虎口已遭震裂。他心中一涼,暗想一世英名付於流水,還練什麼劍?做什麼上清觀一派掌門?急怒之下,揮手將彎劍向石破天擲出,隨即雙手成爪,和身撲去。石破天一刀將彎劍砸飛,不知此後該當如何,心中遲疑,胸口門戶大開。沖虛雙手已抓住了他前心的兩處要穴。

  沖虛這一招勢同拼命,上清觀一派的擒拿法原也是武學一絕,哪知他雙手剛碰到石破天的穴道,便被他內力回彈,反沖出去,身子仰後便倒。這一次他使的力道更強,反彈之力也就愈大,眼見站立不住,若是一屁股坐倒,這個醜可就丟得大了。

  天虛道人飛身上前,伸掌在他左肩向旁推出,卸去了反彈的勁力。沖虛縱身躍起,這才站定,臉上已沒半點血色。

  天虛拔出長劍,說道:「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,佩服,佩服!待貧道來領教幾招,只怕年老力衰,也不是閣下對手了。」說著梃劍緩緩刺出。石破天舉刀一格,突覺刀鋒所觸,有如憑虛,刀上勁力竟消失得無影無蹤,不禁叫道,「咦,奇怪!」

  原來天虛知他內力厲害,這一劍使的是個「卸」字訣,卻已震得右臂酸麻,胸口隱隱生疼。他暗吃一驚,生怕已受內傷,待第二劍刺出,石破天又舉單刀擋架時,便不敢再卸他內勁,立時斜劍擊刺。

  天虛雖已年逾六旬,身手之矯捷卻不減少年,出招更穩健狠辣。石破天卻仍不與他拆招,對他劍招視而不見,便如是閉上了眼睛自己練刀,不管對方劍招是虛中套實也好,實中帶虛也好,刺向胸口也罷,削來肩頭也罷,自己只管「梅雪逢夏」、「鮑魚之肆」、「漢將當關」、「千鈞壓駝」。這場比試,的的確確是文不對題,答非所問,天虛所出的題目再難,石破天也只自己練自己的。

  兩人這一搭上手,頃刻間也鬥了二十餘招,刀風劍氣不住向外伸展,旁觀眾人所圍的圈子也愈來愈大。靈虛等二人本來監視著石清夫婦,防他們出手相助石破天,但見天虛和石破天鬥得激烈,石清夫婦既轉頭凝視,二道的四隻眼睛不由自主地都轉到相鬥的二人。

  石破天懼怕之心既去,金烏刀法漸漸使得似模似樣,顯得招數實也頗為精妙,內力更隨之堉長。天虛初時盡還抵敵得住,但每拆一招,對方的勁力便強了一分,真似無窮無盡、永無枯竭一般。他只覺雙腿漸酸,手臂漸痛,多拆一招,便多一分艱難。這時石清夫婦都已瞧出再鬥下去,天虛必吃大虧,但若出聲喝止兒子,擺明瞭要他全然相讓,實大削天虛的臉面,不由得甚是焦急。

  石破天鬥得興起,刀刀進逼,驀地裏只見天虛右膝一軟,險些跪倒,強自撐住,臉色卻已大變。石破天心念一動,記起阿繡在紫煙島上說過的話來:「你和人家動手之時,要處處手下留情,記著得饒人處且饒人,那就是了。」一想到她那款款叮囑的言語,眼前便出現她溫雅靦腆的容顏,立時橫刀推出。

  天虛見他這一刀推來,勁風逼得自己呼吸為艱,忙退了兩步,這兩步腳下蹣跚,身子搖晃,暗暗叫苦:「他再逼前兩步,我要再退也沒力氣了。」卻見他向左虛掠一刀,拖過刀來,又向右空斫,然後回刀在自己臉前砍落,只激得地下塵土飛揚。

  天虛氣喘吁吁,正驚異間,只見他單刀回收,退後兩步,豎刀而立,又聽他說道:「閣下劍法精妙,在下佩服得緊,今日難分勝敗,就此罷手,大家交個朋友如何?」天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怔怔而立,說不出話來。

  石清微微一笑,如釋重負。閔柔更樂得眉花眼笑。他夫婦見兒子武功高強,那倒還罷了,最歡喜的是他在勝定之後反能退讓,正合他夫婦處處為人留有餘地的性情。閔柔笑喝:「傻孩子瞎說八道,什麼『閣下』、『在下』的,怎不稱師伯、小侄?」這一句笑喝,其辭若有憾焉,其實乃深喜之,慈母情懷,欣慰不可言喻。

  天虛籲了口氣,搖搖頭,歎道:「長江後浪推前浪,我們老了,不中用啦。」

  閔柔笑道:「孩子,你得罪了師伯,快上前謝過。」石破天應道:「是!」拋下單刀,解開綁住左臂的腰帶,恭恭敬敬地上前躬身行禮。閔柔甚是得意,柔聲道:「掌門師哥,這是你師弟、師妹的頑皮孩子,從小少了家教,得罪莫怪。」

  天虛微微一驚,說道:「原來是令郎,怪不得,怪不得!師弟先前說令郎為人擄去,原來那是假的。」石清道:「小弟豈敢欺騙師兄?小兒原是為人擄去,不知如何脫險,匆忙間還沒問過他呢。」天虛點頭道:「這就是了,以他本事,脫身原亦不難。只是賢郎的武功既非師弟、師妹親傳,刀法中也沒多少雪山派的招數,內力卻又如此強勁,實令人莫測高深。最後這一招,更是少見。」石破天道:「是啊,這招是阿繡教我的,她說人家打不過你,你要處處手下留情,得饒人處且饒人,這一招叫『旁敲側擊』,既讓了對方,又不致為對方所傷。」他毫無心機,滔滔說來。天虛臉上登時紅一陣,白一陣,羞愧得無地自容。

  石清喝道:「住嘴,瞎說什麼?」石破天道:「是,我不說啦。要是我早想到將這兩隻掌心有毒的手綁了起來,只用單刀和人動手,也不會……也不會……」說到這串一心想若是自承打死了照虛、通虛,定要大起糾紛,當即住口。

  但天虛等都已心中一凜,紛紛喝問:「你手掌上有毒?」「兩位師兄是你害死的?」「那兩塊銅牌是不是你偷去的?」群道手中長劍本已入鞘,當下刷刷聲響,又都拔將出來。

  石破天歎了口氣,道:「我本來不想害死他們,不料我手掌只是這麼一揚,他們就倒在地下不動了。」

  沖虛怒極,向著石清大聲道:「石師弟,這事怎麼辦,你拿一句話來吧!」

  石清心中亂極,一轉頭,但見妻子淚眼盈盈,神情惶恐,當下硬著心腸說道:「師門義氣為重。這小畜生到處闖禍,我夫婦也已回護不得,但憑掌門師哥處置便是。」

  沖虛道:「很好!」長劍一挺,便欲上前夾攻。

  閔柔道:「且慢!」沖虛冷眼相睨,說道:「師妹更有什麼話說?」閔柔顫聲道:「照虛、通虛兩位師哥此刻未死,說不定……說不定……也……尚可有救。」沖虛仰天嘿嘿一聲冷笑,說道:「兩個師弟中了這等劇毒,哪裏還有生望?師妹這句話,可不是消遣人麼?」

  閔柔也知無望,向石破天道:「孩兒,你手掌上到底是什麼毒藥?可有解藥沒有?」一面問,一面走到他身邊,道:「我瞧瞧你衣袋中可有解藥。」假裝伸手去搜他衣袋,卻在他耳邊低聲道:「快逃,快逃!爹爹、媽媽可救你不得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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