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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太陽出來了(7)


  石破天內力強勁之極,所學武功也是十分精妙,只是少了習練,更無臨敵應變的經歷,眼見敵招之來,不知該出哪一招去應付才是。他所學的金烏刀法,除了最後一招之外,每一招都是針對雪山劍法而施,史婆婆傳授之時,總也是和每招雪山劍法合併指點。此刻他心中慌亂,無暇細思,但見白萬劍使什麼招數,他便跟著使出那一招相應的招數,是以白萬劍使「老枝橫斜」,他便使「長者折枝」,白萬劍使「雙駝西來」,他便使「千鈞壓駝」。哪知這金烏刀法雖說是雪山劍法的剋星,但正因為相克,一到聯手並使之時,竟將雙方招數中的空隙盡數彌合,變成了威力無窮的一套武功。

  白萬劍驚詫之極,數招之下,便知石破天這套刀法和自己的劍招聯成一氣之後,直是無堅不摧,這小子內力更似有一股有質無形的力道,不斷地漸漸擴展。

  丁不三、丁不四自然也早就瞧了出來,只兩人不肯認輸,還盼石破天這路古怪刀法招數有限,兩兄弟打起精神,苦苦撐持。白萬劍也怕石破天不過是「程咬金三斧頭」,時刻一長,又讓丁氏兄弟占了先機,眼下情勢,須當速戰速決,當即使一招「暗香疏影」,長劍顫動,劍光若有若無,那是雪山劍法中最精微的一招,往往傷人於不知不覺之間。石破天柴刀橫削,也是連連抖動,這一招「鮑魚之肆」,內力從四面八方湧出。

  只聽得「啊、啊」兩聲,丁不四肩頭中刀,丁不三臂上中劍。兩人倏然轉身,躍出圈外。丁不三反手抓住丁璫,迅速之極地隱入了東邊林中。丁不四卻在西首山後逸去,只聽山背後傳來他的大聲呼叫:「白萬劍,老子瞧在你老娘面上,今日饒你一命,下次可決不輕饒了……」聲音漸漸遠去。

  但見滿地是血,衰草上躺著五具屍首,雪山派群弟子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又驚又悲,又是滿腹疑團。

  白萬劍側目瞧著石破天,一時之間痛恨、悲傷、慚愧、慶倖、惶惑、詫異、佩服,百感交集,而感激之意卻也著實不少,若不是這小子出手,雪山派十餘人自必盡數斃命於紫煙島上,回想适才丁氏兄弟出手之狠辣,兀自心有餘悸。他長長舒了口氣,問道:「你這路刀法是誰教你的?」

  石破天道:「是史婆婆教的,共有七十三路,比你們的雪山劍法多一路,招招是雪山劍法的剋星。」白萬劍「哼」的一聲,說道:「招招是雪山劍法的剋星?口氣未免太大。誰是史婆婆?」石破天道:「史婆婆是我金烏派的開山祖師,她是我師父,我是金烏派的第二代大弟子。」白萬劍不禁大怒,冷冷地道:「你不認師門,那也罷了,卻又另投什麼金烏派門下。金烏派,金烏派?沒聽見過,武林中沒這個字號。」石破天還不知他已動怒,繼續解釋:「我師父說道,金烏就是太陽,太陽一出,雪就融了。因此雪山派弟子遇到我金烏派,只有……只有……」下面本來是「磕頭求饒的份兒」,但他只不過不通人情世故,畢竟不是傻子,話到口邊,想起這句話不能在雪山派弟子面前說出來,當即住口。

  白萬劍臉色鐵青,厲聲道:「我雪山弟子遇上你金烏派的,那便如何?只有什麼?」石破天搖頭道:「這句話你聽了要不高興的,我也以為師父這話不對。」白萬劍道:「只有大敗虧輸,望風而逃,是不是?」石破天道:「我師父的話,意思也就差不多。白師傅你別生氣,我師父恐怕也是說著玩的,當不得真。」

  白萬劍右腿、右肩都給丁不四手掌斬中,這時候更覺疼痛難當,然石破天的言語句句辱及本門,卻如何忍得,長劍一舉,叫道:「好!我來領教領教金烏派的高招,且看如何招招是雪山劍法的剋星!」但這一舉劍,肩頭登時劇痛,臉上變色,長劍險些脫手。

  一名雪山弟子包萬葉上前兩步,挺劍說道:「姓石的小子,你當然不認我這師叔了,我來接你高招!」白萬劍咬牙忍痛,說道:「包師弟,你……你……」他本要說「你不行」,但學武之人,臉面最是要緊,隨即改口道:「我來接他好了!」劍交左手,說道:「姓石的小子,上吧!」石破天搖頭道:「你肩頭、腿上都受了傷,咱們不用比了,而且,而且,我一定打你不過的。」

  白萬劍道:「你有膽子侮辱雪山派,卻沒膽子跟我比劍!」長劍挺出,一招「梅雪爭春」,劍光點點,閼石破天頭頂罩了下來,他雖左手使劍,不如右手靈便,但淩厲之意,絲毫不減。石破天見劍光當頭而落,只得舉起柴刀,還了一招「梅雷逢夏」,攻暇抵隙,果然正是這招「梅雪爭春」的剋星。

  白萬劍心中一凜,不等這招「梅雪爭春」使老,急變「胡馬越嶺」,石破天依著來一招「漢將當關」,白萬劍眼見對方這一招守得嚴密異常,不但將自己去招全部封住,而且顯然還含有厲害後著,當即換成一招「明月羌笛」,石破天跟著變為「赤日金鼓」。白萬劍又是一驚,眼見他柴刀直攻而進,正對準了自己這招最軟弱之處,忙又變招。

  幸好石破天不懂這其間的奧妙,眼見對方變招,跟著便即變化。其實适才已占敵機先,不管白萬劍變招也好,不變招也好,乘勢直進,立時便每迫他急退三步。此時他腿上不便,這三步難以疾退,不免便要撒劍認輸。但說到當真拆招鬥劍,石破天可差得遠了,他只是眼見白萬劍使出什麼劍招,便照式應以金烏刀法中配好了的一招,較之前與丁不四在舟中鬥拳,其依樣葫蘆之處,實無多大分別。他招數既不會稍有變更,自不免錯過了這大好機會。

  白萬劍心中暗叫:「慚愧!」旁觀的雪山派弟子中,倒也有半數瞧了出來,也是暗道:「僥倖,僥率!」

  數招一過,白萬劍又遇兇險。不管他劍招如何巧妙繁複,石破天以拙應巧,一柄爛柴刀總是在每一招中都占了上風。白萬劍越鬥越驚,心想:「這小子倒也不是胡吹,他的什麼金烏刀法,果然是我雪山劍法的剋星。那個史婆婆莫非是我爹爹的大仇人?她如此處心積慮地創了這套刀法出來,顯是要打得我雪山派一敗塗地。」

  拆到三十餘招時,石破天柴刀斫落,劈向白萬劍左肩。白萬劍本可飛腿踢他手腕,以解此招,但他右腳一提,傷處突然奇痛徹骨,右膝竟而不由自主地跪倒,急忙右掌按地。石破天這刀砍下,他已無法抗禦,眼見便要將他左臂齊肩斫落。雪山群弟子大聲驚呼。不料石破天提起柴刀,說道:「這一下不算。」

  白萬劍左腳使勁,奮力躍起,心中如閃電般轉過了無數念頭:「這小子早就可以勝我,何以每一招都使不足?倒似他沒好好學過雪山劍法似的。此刻他明明已經勝我了,何以又故意讓我?石中玉這小子向來險狠,他只消一刀殺了我,其餘眾師弟哪一個是他對手?他忽發善心,那是什麼緣故?難道……難道……他當真不是石中玉?」

  一轉到這個念頭,左手長劍輕送,一招「朝天勢」向前刺出。雪山諸弟子都是「咦」的一聲。這「朝天勢」不屬雪山劍法七十二招,是每個弟子初入門時鍛煉筋骨、打熬氣力的十二式基本功夫之一,招式尋常,簡便易記,雖于練功大有好處,卻不能用以臨敵。眾人見他突然使出這一招來,都吃了一驚,只道白師哥傷重,已無力使劍。

  不料石破天也是一呆,這一招「朝天勢」他從未見過,史婆婆也沒教過破法,不知如何拆解才是。可是在「氣寒西北」的長劍之前,又有誰能呆上一呆?石破天只這麼稍一遲疑,白萬劍長劍猶似電閃,中宮直進,劍尖已指住了他心口,喝道:「怎麼樣?」

  石破天道:「你這一招是什麼劍法?我沒見過。」

  白萬劍見他此刻生死系於一線,居然還問及劍法,倒也佩服他的膽氣,說道:「你當真沒學過?」石破天搖了搖頭。白萬劍道:「我此時取你性命,易如反掌,只是适才我受丁氏兄弟圍攻,閣下有解圍大德,咱們一命換一命,誰也不虧負誰。從今而後,你可不許再說金烏刀法是雪山劍法剋星的話。」

  石破天點頭道:「我原說打你不過。你叫我不可再說,我聽你的話就是,以後不說了。白師傅,我想明白了,剛才你這一招劍法,好像也可破解。」陡然間胸口一縮,凹人數寸,手中柴刀橫掠,啪的一聲,刀劍相交,內力到處,白萬劍手中長劍斷為兩截。

  白萬劍臉色大變,左足一挑,地下的一柄長劍又躍入他手中,刷刷刷三劍,都是本派練功的入門招式,快速無倫。石破天只瞧得眼花繚亂,手忙足亂之際,突然間手腕中劍,柴刀再也抓捏不住,當的一聲,掉在地下。便在那時,對方長劍又已指住了他心口。

  白萬劍手腕輕抖,石破天叫聲「哎喲」,低頭看時,只見自己胸口已整整齊齊地給刺了六點,鮮血從衣衫中滲將出來,但著劍不深,並不如何疼痛。

  雪山群弟子齊聲喝彩:「好一招『雪花六出』!」

  白萬劍道:「相煩閣下回去告知令師,雪山派多有得罪。」他見石破天不會雪山派這幾路最粗淺的入門功夫,顯非作偽,該當從未在雪山派中學過武功,而神情舉止、性情脾氣,和石中玉更是大異,一個仁厚謙和,一個狡詐陰狠,截然相反;又想:「他於我有救命之恩,适才一刀又沒斫我肩膀,明著是手下留情。此人自然不是石中玉。就算當真是他,今日也總不能殺他、拿他。他雖曾對花師妹言語輕薄,但今日雪山弟子的性命,總都是他救的。這一招『雪花六出』,不過懲戒他金烏派口出大言,在他身上留個記認。」

  他拋下長劍,抱起一名師弟的屍身,既傷同門之誼,又愧自身無能,致令這五個師弟死于丁氏兄弟之手,忍不住熱淚長流,其餘雪山弟子將另外四具屍身也抱了起來。白萬劍恨恨地道:「不三、不四兩個老賊別死得太早。」向眾師弟道:「咱們走!」一夥人快步走入樹林,有人回頭望石破天一眼,眼光中也充滿了大惑不解之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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