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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太陽出來了(3)


  次晨天剛黎明,他便起來練這刀法,直練到第七十三招,縱躍半空,一刀劈將下來,這一次威力更強,刀風撞到地上,砰的一聲,發出巨響。

  只聽得阿繡在背後說道:「史……史大哥,你起身好早。」石破天轉過身來,見她斜倚在石洞口,一雙妙目正凝視著自己,忙道:「你也早。」

  阿繡臉上微微一紅,道:「我想到那邊林中走走,舒舒筋骨,你陪我去,好不好?」石破天道:「好好,你全身經脈剛通,正該多活動活動。」兩人並肩向林中走去。

  走出十餘丈,已入樹林深處,此時日光尚未照到,林中到處是輕煙薄霧,瞧出來朦朦朧朧的,樹上、草上、阿繡身上、臉上,似乎都蒙著一層輕紗。林中萬籟俱寂,只兩人踏在枯草之上,發出沙沙微聲。

  突然之間,石破天聽得身旁發出幾下抽噎聲息,一轉頭,見阿繡正在哭泣,晶瑩的淚珠正從她臉頰上緩緩流下。石破天吃了一驚,忙問:「阿繡姑娘,你……你為什麼哭?」

  阿繡不答,走了幾步,伸手扶住一枝樹幹,哭得更加傷心了。

  石破天道:「為什麼啊?是婆婆罵你嗎?」阿繡搖搖頭。石破天又問:「你身子不舒服,是不是?」阿繡又搖搖頭。石破天連猜了七八樣原因,阿繡只是搖頭。霎時間叫他可沒了主意,過去他所遇到的女子如他母親、侍劍、丁璫、花萬紫等,都是性格爽朗之輩,石夫人閔柔雖為人溫和斯文,卻也端凝大方,從沒見過如同阿繡這般嬌羞忸怩的姑娘,實不知如何應付才好。阿繡越哭泣,他越心慌,只道:「到底為了什麼事?你跟我說好不好?」阿繡袖抽噎噎地道:「都是……都是……你……你不好,你……你……還要問呢!」

  石破天大吃一驚,心想:「我什麼事做錯了?」他對這位溫柔靦腆的阿繡甚為敬重,她既說都是他不好,自然一定是他不好了,顫聲道:「阿……阿繡姑娘,請你跟我說,我是蠢人,自己做錯了事也不知道,當真該死。」

  阿繡淚眼盈盈地回過頭來,說道:「昨兒晚上我做了個夢,嚇人得很,你……你……你對我這麼凶!」說到這裏,眼淚又似珍珠斷線般流將下來。石破天奇道:「我對你很凶?」阿繡道:「是啊,我夢見你使金烏刀法第七十三招,從半空中一刀劈將下來,把我殺了。」石破天一怔,伸拳在自己胸口重重捶了兩下,道:「該死,該死!我在夢中嚇著了你。」

  阿繡破涕為笑,說道:「史大哥,那是我自己做夢,原怪不得你。」石破天見她白玉般的臉頰上兀自留著幾滴淚水,但笑靨生春,說不出的嬌美動人,不由得癡癡地看得呆了。阿繡面上一紅,身子微顫,那幾顆淚水便滾了下來,說道:「我做的夢,常常是很准的,因此我害怕將來總有一日,你真的會使這一招將我殺了。」石破天連連搖頭,道:「不會的,不會的,我說什麼也不會殺你。別說我決不會殺你,就是你要殺我,我……我也不還手,不逃走。好像丁丁當當,要殺我,我就想逃走。」阿繡問道:「丁丁當當就是丁不三的孫女兒,將你綁成大粽子的那個姑娘嗎?」石破天道:「是啊!」阿繡低聲道:「那麼你對我,是好過對丁丁當當了?」石破天道:「那當然啦!」

  阿繡臉上一紅,又問道:「倘若我要殺你,你為什麼不逃不還手?」石破天伸手搔了搔頭,傻笑道:「我覺得……我覺得不論你要我做什麼事,我總會依順你,聽你的話。你真要殺我,我倘若不給你殺,逃了開去,讓你殺不到,你就不快活了。我要你開心、快活,還是讓你殺了的好。」

  阿繡怔怔地聽著,只覺他這幾句話誠摯無比,確是出於肺腑,不由得心中感激,眼眶兒又是紅了,道:「你……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?」

  石破天道:「只要你快活,我就說不出的喜歡。阿繡姑娘,我……我真想天天這樣瞧著你。」他說這幾句話時,只心中這麼想,嘴裏就說了出來。阿繡年紀雖和他差不多同年,於人情世故卻不知比他多懂了多少,一聽之下,就知他是在表示情意,要和自己終身廝守,結成眷屬,不禁滿臉含羞,連頭頸中也紅了,慢慢把頭低了下去。

  良久良久,兩人誰也不說一句話。過了一會,阿繡仍低著頭,輕聲道:「我也知道你是好人,何況那也正巧,在那船中,咱們……咱們共……共一個枕頭,我……我寧可死了,也決不會去跟別一個人。」她意思是說,冥冥之中,老天似是早有安排,你全身被綁,卻偏偏鑽進我的被窩之中,同處了一夜,只是這句話畢竟羞於出口,說到「咱們共一個枕頭」這幾句時,已聲若蚊鳴,幾不可聞。

  石破天還不明白她這番話已是天長地久的盟誓,但也知她言下對自己甚好,忍不住心花怒放,忽道:「倘若這島上只有你奶奶和我們三個人,那可有多好,咱們就永遠住在這裏,偏偏又有白萬劍師父啦、丁不四爺爺啦,叫人提心吊膽的老是害怕。」

  阿繡抬起頭來,道:「丁不四、白師傅他們,我倒不怕。我只怕你將來殺我。」石破天急道:「我寧可先殺自己,也決不會傷了你一根小指頭兒。」

  阿繡提起左手,瞧著自己的手掌,這時日光從樹葉之間照進林中,映得她兒根手指透明如瑪瑙。石破天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手掌,放到嘴邊去吻了一吻。

  阿繡「啊」的一聲,將手抽回,內息一岔,四肢突然乏力,倚在樹上,喘息不已。

  石破天忙道:「阿繡姑娘,你別見怪。我……我……我不是想得罪你。下次我不敢了,真是再也不敢了。」阿繡見他急得額上汗水也流出來了,將左手又放在他粗大的手掌之中,柔聲道:「你沒得罪我。下次……下次……也不用不敢。」石破天大喜,心中怦怦亂跳,只是將她柔嫩的小手這麼輕輕握著,卻再也不敢放到嘴邊去親吻了。

  阿繡調勻了內息,說道:「我和奶奶雖蒙你打通了經脈,卻不知何年何月,才能回復功力。」石破天不懂這些走火、運功之事,也不會空言安慰,只道:「只盼丁不四爺爺找不到咱們,那麼你奶奶功力一時未複,也不打緊。」

  阿繡嫣然道:「怎麼還是你奶奶、我奶奶的?她是你金烏派的開山大師祖,你連師父也不叫一聲?」石破天道:「是,是。叫慣了就不容易改口。阿繡姑娘……」阿繡道:「你怎麼仍然姑娘長,姑娘短的,對我這般生分客氣?」石破天道:「是,是。你教教我,我怎麼叫你才好?」

  阿繡臉蛋兒又是一紅,心道:「你該叫我『繡妹』才是,那我就叫你一聲『大哥』。」可是終究臉嫩,這句話說不出口,道:「你就叫我『阿繡』好啦。我叫你什麼?」石破天道:「你愛叫什麼,就叫什麼。」阿繡笑道:「我叫你大粽子,你生不生氣?」石破天笑道:「好得很,我怎麼會生氣?」

  阿繡嬌聲叫道:「大粽子!」石破天應道:「嗯,阿繡。」阿繡也應了一聲。兩人相視而笑,心中喜樂,不可言喻。

  石破天道:「你站著很累,咱們坐下來說話。」當下兩人並肩坐在大樹之下。阿繡長髮垂肩,陽光照在她烏黑的頭髮上發出點點閃光。她右首的頭髮拂到了石破天胸前,石破天拿在手裏,用手指輕輕梳理。

  阿繡道:「大粽子哥哥,倘若我沒遇上你,奶奶和我都已在長江中淹死啦,哪裏還有此刻的時光?」石破天道:「倘若沒你們這艘船剛好經過,我也早在長江中淹死啦。大家永遠像此刻這樣過日子,豈不快樂?為什麼又要學武功你打我、我打你的,害得人家傷心難過?我真不懂。」阿繡道:「武功是一定要學的。世界上壞人多得很,你不去打人,別人卻會來打你。給人打了還不要緊,給人殺了可活不成啦。大粽子哥哥,我求你一件事,成不成?」

  石破天道:「當然成!你吩咐什麼,我就做什麼。」

  阿繡道:「我奶奶的金烏刀法,的確是很厲害的,你內力又強,練熟之後,武林中就很少有人是你對手了。不過我很擔心一件事,你忠厚老實,江湖上人心險詐,要是你結下的冤家多,那些壞人使詭計來害你,你一定會吃大虧。因此我求你少結冤家。」

  石破天點頭道:「你這是為我好,我自然更加要聽你的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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