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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燒餅餡子(5)


  安奉日叫道:「石莊主請留步。莊主顧全安某顏面,安某豈有不知?安某明明是大敗虧輸,此物務請石莊主取去,否則豈不是將安某當作不識好歹的無賴小人了。」石清微笑道:「安寨主,今日比武,勝敗未分。安寨主的青龍刀、攔路斷門刀等等精妙刀法都尚未施展,怎能便說輸了?再說,這小包中並無那物在內,只怕周世兄是上了人家的當。」

  安奉日一怔,說道:「並無那物在內?」急忙打開小包,拆了一層又一層,拆了五層之後,只見包內有三個銅錢,凝神再看,外圓內方,其形扁薄,卻不是三枚製錢是什麼?一怔之下,不由得驚怒交集,當下強自抑制,轉頭問周牧道:「周兄弟,這……這到底開什麼玩笑?」周牧囁嚅道:「我……我也不知道啊。在那吳道通身上,便只搜到這個小包。」

  安奉日心下雪亮,情知吳道通不是將那物藏在隱秘異常之處,便是已交給了旁人,此番不但空勞跋涉,反而大損金刀寨威風,將紙包往地下一擲,向石清道:「倒教石莊主見笑了,卻不知石莊主何由得知?」

  石清适才奪到那個小包之時,隨手一捏,便已察覺是三枚圓形之物,雖不知定是銅錢,卻已確定絕非心目中欲取的物件,微笑道:「在下也只胡亂猜測而已。咱們同是受人之愚,盼安寨主大量包涵,一笑置之便了。」一抱拳,轉身向馮振武、元澄道人、周牧拱了拱手,快步出林。

  石清走到火堆之旁,向閔柔道:「師妹,走吧!」兩人上了坐騎,又向來路回去。

  閔柔看了丈夫的臉色,不用多問,便知此事沒成功,心中一酸,不由得淚水一滴滴地落上衣襟。石清道:「金刀寨也上了當。咱們再到吳道通屍身上去搜搜,說不定金刀寨的朋友們漏了眼。」閔柔明知無望,卻不違拗丈夫之意,哽咽道:「是。」

  黑白雙駒腳力快極,沒到晌午時分,又已回到了侯監集。

  鎮民驚魂未定,沒一家店鋪開門。群盜殺人搶劫之事,已由地方保甲向汴梁官衙稟報,官老爺還在調兵遣將,不敢便來,顯是打著「遲來一刻便多一分平安」的主意。

  石清夫婦縱馬來到吳道通屍身之旁,見牆角邊坐著個十二三歲的小弓,此外四下裏更無旁人。石清當即在吳道通身上細細搜尋,連他髮髻也拆散了,鞋襪也除了來看過。閔柔則到燒餅鋪去再查了一次。

  兩夫婦相對黯然,同時歎了門氣。閔柔道:「師哥,看來此仇已註定難報。這幾日來也真累了你啦。咱們到汴梁城中散散心,看幾出戲文,聽幾場鼓兒書。」石清知道妻子素來愛靜,不喜觀劇聽曲,到汴梁散散心云云,全是體貼自己,便說道:「也好,既然來到河南,總得到汴梁逛逛。汴梁龍鬚麵是天下一絕,一斤面能拉成好兒裏長,卻又不斷,倒不可不嘗。又聽說汴梁的銀匠是高手,去揀幾件首飾也好。」閔柔素以美色馳名武林,本來就喜愛打扮,人近中年,對容貌修飾更加注重。她淒然一笑,說道:「自從堅兒死後,這十三年來你給我買的首飾,足夠開家珠寶鋪子啦!」

  她說到「自從堅兒死後」一句話,淚水又已涔涔而下,一瞥眼間,見那小丐坐在牆角邊,畏畏葸葸,污穢不堪,不禁起了憐意,問道:「你媽媽呢?怎麼做叫化子了?」小丐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媽媽不見了。」閔柔歎了口氣,從懷中摸出一小錠銀子,擲在他腳邊,說道:「買餅兒去吃吧!」提韁便行,回頭問道:「孩子,你叫什麼名字?」

  那小丐道:「我……我叫『狗雜種』!」

  閔柔一怔,心想:「怎能叫這樣的名字?」石清搖了搖頭,道:「是個白癡!」閔柔道:「是,怪可憐見兒的。」兩人縱馬向汴梁城馳去。

  那小丐自給吳道通的死屍嚇得暈了過去,直到天明才醒,這一下驚嚇實在厲害,睜眼見到吳道通的屍體血肉模糊地躺在自己身畔,竟不敢起身逃開,迷迷糊糊地醒了又睡,睡了又醒。石清到來之時,他神志已然清醒,正想離去,卻見石清翻弄死屍,又嚇得不敢動了,沒想到那個美麗女子竟會給自己一錠銀子。他心道:「餅兒麼?我自己也有。」

  他提起右手,手中兀自抓著那咬過一口的燒餅,驚慌之心漸去,登感饑餓難忍,張口往燒餅上用力咬下,只聽得噗的一聲響,上下門牙大痛,似是咬到了鐵石。那小丐一拉燒餅,口中已多了一物,忙吐在左手掌中,見是黑黝黝的一塊鐵片。

  那小丐看了一眼,也不去細想燒餅中何以會有鐵片,也來不及拋去,見餅中再無異物,當即大嚼起來,一個燒餅頃刻即盡。他眼光轉到吳道通屍體旁那十幾枚撕破的燒餅上,尋思:「給僵屍撕過的餅子,不知吃不吃得?」

  正打不定主意,忽聽得頭頂有人叫道:「四面圍住了!」那小丐一驚,抬起頭來,只見屋頂上站著三個身穿白袍的男子,跟著身後嗖嗖幾聲,有人縱近。小丐轉過身來,但見四名白袍人手中各持長劍,分從左右掩將過來。

  驀地裏馬蹄聲響,一人飛騎而至,大聲叫道:「是雪山派的好朋友麼?來到河南,恕安某未曾遠迎。」頃刻間一匹黃馬直沖到身前,馬上騎著個虯髯矮胖子,也不勒馬,突然躍下馬背。那黃馬斜刺裏奔了出去,兜了個圈子,便遠遠站住,顯是教熟了的。

  屋頂上三名白袍男子同時縱下地來,都手按劍柄。一個三十來歲的魁梧漢子說道:「是金刀安寨主嗎?幸會,幸會!」一面說,一面向站在安奉日身後的白袍人連使眼色。

  原來安奉日為石清所敗,甚是沮喪,但跟著便想:「石莊主夫婦又去侯監集幹什麼?是了,週四弟上了當,沒取到真物,他夫婦定是又去尋找。我是他手下敗將,他若取到,我只有眼睜睜地瞧著。但若他尋找不到,我們難道便不能再找一次,碰碰運氣?此物倘若真是曾在吳道通手中,他定是藏在隱秘萬分之所,搜十次搜不到,再搜第十一次又有何妨?」當即跨黃馬追趕上來。

  他坐騎腳力遠不及石氏夫婦的黑白雙駒,又不敢過分逼近,是以直至石清、閔柔細搜過吳道通的屍身與燒餅鋪後離去,這才趕到侯監集。他來到鎮口,遠遠瞧見屋頂有人,三個人都身穿白衣,背懸長劍,這般裝束打扮,除了藏邊的雪山派弟子外更無旁人,馳馬稍近,更見三人全神貫注,如臨大敵。他還道這三人要去偷襲石氏夫婦,念著石清适才賣的那個交情,心中當了他是朋友,便縱聲叫了出來,要警告他夫婦留神。不料奔到近處,沒見石氏夫婦影蹤,雪山派七名弟子所包圍的竟是個小乞兒。

  安奉日大奇,見那小丐年紀幼小,滿臉泥污,不似身有武功模樣,待見眼前那白衣漢子連使眼色,他又向那小丐望了一眼。

  這一望之下,登時心頭大震,只見那小丐左手拿著一塊鐵片,黑黝黝的,似乎便是傳說中的那枚「玄鐵令」,待見身後那四名白衣人長劍閃動,竟是要上前搶奪的模樣,當下不及細想,立即反手拔出金刀,使出「八方藏刀勢」,身形轉動,滴溜溜地繞著那小丐轉了一圈,金刀左一刀,右一刀,前一刀,後一刀,霎時之間,八方各砍三刀,三八二十四刀,刀刀不離小丐身側半尺之外,將那小丐全罩在刀鋒之下。

  那小丐只覺刀光刺眼,全身涼颼颼的,「哇」的一叫,放聲大哭。

  便在此時,七個白衣人各出長劍,幻成一道光網,在安奉日和小丐身周圍了一圈。白光是個大圈,大圈內有個金色小圈,金色小圈內有個小叫化眼淚鼻涕地大哭。

  忽聽得馬蹄聲響,一匹黑馬、一匹白馬從西馳來,卻是石清、閔柔夫婦去而複回。

  原來他二人馳向汴梁,行出不久,便發現了雪山派弟子的蹤跡,兩人商量了幾句,當即又策馬趕回。石清望見八人刀劍揮舞,朗聲叫道:「雪山派眾位朋友,安寨主,大家是好朋友,有話好說,不可傷了和氣。」

  雪山派那魁梧漢子長劍一豎,七人同時停劍,卻仍團團圍在安奉日身周。

  石清與閔柔馳到近處,驀地見到那小丐左手拿著的鐵片,同時「咦」的一聲,只不知是否便是心目中那物,二人心中都怦怦而跳。石清飛身下鞍,走上幾步,說道:「小兄弟,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麼東西,給我瞧瞧成不成?」饒是他素來鎮定,說這兩句話時卻語音微微發顫。他已打定主意,料想安奉日不會阻攔,只須那小丐一伸手,立時便搶人劍圈中奪將過來,諒那一眾雪山派弟子也攔不住自己。

  那白衣漢子道:「石莊主,是我們先見到的。」

  閔柔這時也已下馬走近,說道:「耿師兄,請你問問這位小兄弟,他腳旁那錠銀子,是不是我給的?」這句話甚是明白,她既已給過銀子,自比那些白衣人早見到那小丐了。

  那魁梧漢子姓耿,名萬鐘,是當今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的好手,說道:「石夫人,或許是賢伉儷先見到這個小兄弟,但這枚『玄鐵令』呢,卻是我們兄弟先見到的了。」

  一聽到「玄鐵令」這三字,石清、閔柔、安奉日三人心中都是一凜:「果然便是『玄鐵令』!」雪山派其餘六人也各露出異樣神色。其實他七人誰都沒細看過那小丐手中拿著的鐵片,只見石氏夫婦與金刀寨寨主都如此鄭重其事,料想必是此物;而石、閔、安三人也是一般的想法:雪山派耿萬鐘等七人並非尋常人物,既看中了這塊鐵片,當然不會錯的了。

  十個人一般的心思,忽然不約而同地一齊伸出手來,說道:「小兄弟,給我!」

  十個人互相牽制,誰也不敢出手搶奪,知道只要誰先用強,大利當前,旁人立即會攻己空門,只盼那小丐自願將鐵片交給自己。

  那小丐又怎知道這十人所要的,便是險些兒崩壞了他牙齒的這塊小鐵片,這時雖已收淚止哭,卻茫然失措,見身周刀劍晃動,白光閃閃,心下害怕,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,隨時便能又再流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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