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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一 繡花(3)


  任我行向一干紫衫侍者道:「有誰知道東方不敗下落的,盡速稟告,重重有賞。」連問三句,沒人答話。

  霎時之間,任我行心中一片冰涼。他困囚西湖湖底十餘年,除練功之外,便是想像脫困之後,如何折磨東方不敗,天下快事,無逾於此。哪知今日來到黑木崖上,找到的竟是個假貨。顯然東方不敗早已不在人世,否則以他的機智武功,怎容得楊蓮亭如此胡作非為,命人來假冒他?而折磨楊蓮亭和這姓包的混蛋,又有什麼意味?

  他向數十名散站殿周的紫衫侍者瞧去,只見有些人顯得十分恐懼,有些惶惑,有些隱現狡譎之色。任我行失望之餘,煩躁已極,喝道:「你們這些傢伙,明知東方不敗是假貨,卻夥同楊蓮亭欺騙教下兄弟,個個罪不容誅!」身子一晃,欺將過去,啪啪啪啪四聲輕響,手掌到處,四名紫衫侍者哼也不哼一聲,便即斃命。其餘侍者駭然驚呼,四散逃開。任我行獰笑道:「想逃!逃到哪裏去?」拾起地下從童百熊身上解下來的銬鐐鐵鍊,向人叢中猛擲過去,登時血肉橫飛,又有七八人斃命。任我行哈哈大笑,叫道:「跟隨東方不敗的,一個都活不了!」

  盈盈見父親舉止有異,大有狂態,叫道:「爹爹!」過去牽住了他手。

  忽見眾侍者中走出一人,跪下說道:「啟稟教主,東方教……東方不敗還沒死!」

  任我行大喜,搶過去抓住他肩頭,問道:「東方不敗沒死?」那人道:「是!啊!」大叫一聲,暈了過去,原來任我行激動之下,用力過巨,竟捏碎了他雙肩肩骨。任我行將他身子搖了幾下,這人始終沒轉醒。他轉頭向眾侍者喝道:「東方不敗在哪裏?快些帶路!遲得片刻,一個個都殺了。」

  一名侍者跪下說道:「啟稟教主,東方不敗所居處所十分隱秘,只楊蓮亭知道如何開啟秘門。咱們把這姓楊的反教叛徒弄醒過來,他能帶引教主前往。」

  任我行道:「快取冷水來!」

  這些紫衫侍者都是十分伶俐之徒,當即有五人飛奔出殿,卻只三人回來,各自端了一盆冷水,其餘兩人卻逃走了。三盆冷水都潑在楊蓮亭頭上。只見他慢慢睜開眼睛,醒了過來。

  向問天道:「姓楊的,我敬重你是條硬漢,不來折磨於你。此刻黑木崖上下通路早已斷絕,東方不敗如非身有雙翼,否則沒法逃脫。你快帶我們去找他,男子漢大丈夫,何必藏頭露尾?大家爽爽快快地做個了斷,豈不痛快?」

  楊蓮亭冷笑道:「東方教主天下無敵,你們膽敢去送死,真再好也沒有了。好,我就帶你們去見他。」

  向問天對上官雲道:「上官兄,我二人暫且做一下轎夫,抬這傢伙去見東方不敗。」說著抓起楊蓮亭,將他放上擔架。上官雲道:「是!」和向問天二人抬起了擔架。楊蓮亭道:「向裏面走!」向問天和上官雲抬著他在前領路。任我行、令狐沖、盈盈、童百熊四人跟隨其後。

  一行人走到成德殿后,經過一道長廊,到了一座花園之中,走入西首一間小石屋。楊蓮亭道:「推左首牆壁。」童百熊伸手推去,那牆原來是活的,露出一扇門來。門後尚有一道鐵門。楊蓮亭從身邊摸出一串鑰匙,交給童百熊,打開了鐵門,裏面是一條地道。

  眾人從地道一路向下。地道兩旁點著幾盞油燈,昏燈如豆,一片陰沉沉的。任我行心想:「東方不敗這廝將我關在西湖湖底,哪知道報應不爽,他自己也身在牢籠。這條地道,比之孤山梅莊的也好不了多少。」不料轉了幾個彎,前面豁然開朗,露出天光。眾人突然聞到一陣花香,胸襟為之一爽。

  從地道中出來,竟是置身於一個極精緻的小花園中,紅梅綠竹,青松翠柏,佈置得極具匠心,池塘中數對鴛鴦悠游其間,池旁有四隻白鶴。眾人萬料不到會見到這等美景,無不暗暗稱奇。繞過一堆假山,一個大花圃中盡是深紅和粉紅的玫瑰,爭芳競豔,嬌麗無儔。

  盈盈側頭向令狐沖瞧去,見他臉孕笑容,甚是喜悅,低聲問:「你說這裏好不好?」令狐沖微笑道:「咱們把東方不敗趕跑後,我和你在這裏住上幾個月,你教我彈琴,那才叫快活呢。」盈盈道:「你這話可不是騙我?」令狐沖道:「就怕我學不會,婆婆可責罰。」盈盈嗤的一聲,笑了出來。

  兩人觀賞美景,便落了後,見向問天和上官雲抬著楊蓮亭已走進一間精雅小舍,令狐沖和盈盈忙跟著進去。一進門,便聞到一陣濃烈花香。房中掛著一幅仕女圖,圖中繪著三個美女,椅上鋪了繡花錦墊。令狐沖心想:「這是女子的閨房,怎地東方不敗住在這裏?是了,這是他愛妾的居所。他身處溫柔鄉中,不願處理教務了。」

  只聽得內室一人說道:「蓮弟,你帶誰一起來了?」聲音尖銳,嗓子卻粗,似是男子,又似女子,令人一聽之下,不由得寒毛直豎。

  楊蓮亭道:「是你的老朋友,他非見你不可。」

  內室那人道:「你為什麼帶他來?這裏只你一個人才能進來。除了你之外,我誰也不愛見。」最後這兩句說得嗲聲嗲氣,顯然是女子聲調,但聲音卻明明是男人。

  任我行、向問天、盈盈、童百熊、上官雲等和東方不敗都甚熟悉,這聲音確然是他,只是恰如捏緊喉嚨學唱花旦一般,嬌媚做作,卻又不像是開玩笑。各人面面相覷,盡皆駭異。

  楊蓮亭歎了口氣,道:「不行啊,我不帶他來,他便要殺我。我怎能不見你一面而死?」

  房內那人尖聲道:「有誰這樣大膽,敢欺侮你?是任我行嗎?你叫他進來!」

  任我行聽他只憑一句話便料到是自己,不禁深佩他的才智,作個手勢,示意各人進去。上官雲掀起繡著一叢牡丹的錦緞門帷,將楊蓮亭抬進,眾人跟著入內。

  房內花團錦簇,脂粉濃香撲鼻,珠簾旁一張梳粧檯畔坐著一人,身穿粉紅衣衫,左手拿著一個繡花繃架,右手持著一枚繡花針,抬起頭來,臉有詫異之色。

  但這人臉上的驚訝神態,卻又遠不如任我行等人之甚。除了令狐沖之外,眾人都認得這人明明便是奪取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、十餘年來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。可是此刻他剃光了鬍鬚,臉上竟施了脂粉,身上那件衣衫式樣男不男、女不女,顏色之妖,便穿在盈盈身上,也顯得太嬌豔、太刺眼了些。

  這樣一位驚天動地、威震當世的武林怪傑,竟然躲在閨房之中刺繡!

  任我行本來滿腔怒火,這時卻也忍不住好笑,喝道:「東方不敗,你在裝瘋嗎?」

  東方不敗尖聲道:「果然是任教主!你終於來了!蓮弟,你……你……怎麼了?是給他打傷了嗎?」撲到楊蓮亭身旁,把他抱起,輕輕放在床上。東方不敗臉上一副愛憐橫溢的神情,連問:「疼得厲害嗎?」又道:「只斷了腿骨,不要緊的,你放心好啦,我立刻給你接好。」慢慢給他除了鞋襪,拉過熏得噴香的繡被,蓋在他身上,便似一個賢淑的妻子服侍丈夫一般。

  眾人不由得相顧駭然,人人想笑,只這情狀太過詭異,卻又笑不出來。錦帷珠簾、富麗燦爛的繡房之中,竟充滿了陰森森的妖氛鬼氣。

  東方不敗從身邊摸出一塊綠綢手帕,緩緩為楊蓮亭拭去額頭的汗水和泥污。楊蓮亭怒道:「大敵當前,你跟我這般婆婆媽媽幹什麼?你能打發得了敵人,再來跟我親熱不遲。」東方不敗微笑道:「是,是!你別生氣,腿上痛得厲害,是不是?真叫人心疼。」

  如此怪事,任我行、令狐沖等皆是從所未見,從所未聞。男風孌童固所在多有,但東方不敗以堂堂教主之尊,何以竟會甘扮女子,自居妾婦?此人定然瘋了。楊蓮亭對他說話,聲色俱厲,他卻顯得十分的「溫柔嫻淑」,人人既感奇怪,又有些噁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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