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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 蒙冤(2)


  林平之道:「這個自然。只我爹爹媽媽生前遭人折磨侮辱,又死得這等慘,若能以我林家祖傳劍法報仇,才真正是為爹娘出了這口氣。再說,本門紫霞神功向來不輕傳弟子,我入門最遲,縱然恩師、師娘看顧,眾位師兄、師姊也都不服,定要說……定要說……」

  岳靈珊道:「定要說什麼啊?」

  林平之道:「說我跟你好未必是真心,只不過瞧在紫霞神功的面上,討恩師、師娘的歡心。」岳靈珊道:「呸!旁人愛怎麼說,讓他們說去。只要我知道你是真心就行啦。」林平之笑道:「你怎知我是真心?」岳靈珊啪的一聲,不知在他肩頭還是背上重重打了一下,啐道:「我知道你是假情假意,是狼心狗肺!」

  林平之笑道:「好啦,來了這麼久,該回去啦,我送你回鏢局子。要是給師父、師娘知道了,那可糟糕。」岳靈珊道:「你趕我回去,是不是?你趕我,我就走。誰要你送了?」語氣甚是不悅。令狐沖知她這時定是撅起了小嘴,輕嗔薄怒,自是另有一番系人心處。

  林平之道:「師父說道,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重現江湖,聽說已到了福建境內,此人武功深不可測,心狠手辣。你深夜獨行,如不巧遇上了他,那……那怎麼辦?」

  令狐沖心道:「原來此事師父已知道了。是了,我在仙霞嶺這麼一鬧,人人都說是任我行複出,師父豈有不聽到訊息之理?我也不用寫這封信了。」

  岳靈珊道:「哼,你送我回去,如不巧遇上了他,難道你便能殺了他,拿住他?」

  林平之道:「你明知我武功不行,又來取笑?我自然對付不了他,但只須跟你在一起,就是要死,也死在一塊。」

  岳靈珊柔聲道:「小林子,我不是說你武功不行。你這般用功苦練,將來一定比我強。其實除了劍法還不怎麼熟,要是真打,我可還真不是你對手。」

  林平之輕輕一笑,說道:「除非你用左手使劍,或許咱們還能比比。」

  岳靈珊道:「我幫你找找看。你對家裏的東西看得熟了,見怪不怪,或許我能見到些什麼惹眼的東西。」林平之道:「好啊,你就瞧瞧這裏又有什麼古怪。」

  接著便聽得開抽屜、拉桌子的聲音。過了半晌,岳靈珊道:「這裏什麼都平常得緊。你家裏可有什麼異乎尋常的地方?」林平之沉吟一會,道:「異乎尋常的地方?沒有。」岳靈珊道:「你家練武場在哪裏?」林平之道:「也沒什麼練武場。我曾祖父創辦鏢局子後,便搬到鏢局去住。我祖父、父親,都是在鏢局子練功夫。再說,我爹爹遺言中有『翻看』二字,練武場中也沒什麼可翻看的。」岳靈珊道:「對啦,咱們到你家書房去瞧瞧。」林平之道:「我們是保鏢世家,只有賬房,沒有書房。賬房可也是在鏢局子裏。」

  岳靈珊道:「那可真難找了。在這座屋子中,有什麼可翻看的?」

  林平之道:「我琢磨大師哥那句話,他說我爹爹命我千萬不可翻看祖宗的遺物,其實多半是句反話,叫我定要去翻看這老宅中祖宗的遺物。但這裏有什麼東西好翻看呢?想來想去,只有我曾祖的一些佛經了。」岳靈珊跳將起來,拍手道:「佛經!那好得很啊。達摩老祖是武學之祖,佛經中藏有劍譜,可沒什麼希奇。」

  令狐沖聽到岳靈珊這般說,精神為之一振,心道:「林師弟如能在佛經中找到了那部劍譜,可就好了,免得他們再疑心是我吞沒了。」

  卻聽得林平之道:「我早翻過啦。不但是翻一遍兩遍,也不是十遍八遍,只怕一百遍也翻過了。我還去買了金剛經、法華經、心經、楞伽經來和曾祖父遺下的佛經逐字對照,確是一個字也不錯。那些佛經,便是尋常的佛經。」岳靈珊道:「那就沒什麼可翻的了。」她沉吟半晌,突然說道:「佛經的夾層之中,你可找過沒有?」

  林平之一怔,說道:「夾層?我可沒想到。咱們這便去瞧瞧。」

  二人各持一隻燭臺,手把手地從廂房中出來,走向後院。令狐沖在屋面上跟去,見燭光從一間間房子的窗戶中透出來,最後到了西北角一間房中。令狐沖跟著過去,輕輕縱下院子,湊眼窗縫向內張望。只見裏面是座佛堂。居中懸著一幅水墨畫,畫的是達摩老祖背面,自是描寫他面壁九年的情狀。佛堂靠西有個極舊的蒲團,桌上放著木魚、鐘磬,還有一迭佛經。令狐沖心想:「這位創辦福威鏢局的林老前輩,當年威名遠震,手下傷過的綠林大盜定然不少,想來到得晚年,在這裏懺悔生平殺業。」想像一位叱吒江湖的英雄豪傑,白髮蒼蒼之時,坐在這間陰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魚念經,那心境可著實寂寞淒涼。

  岳靈珊取過一部佛經,道:「咱們把經書拆了開來,查一查夾層中可有物事。如果查不到,再將經書重行釘好便是。你說好不好?」林平之道:「好!」拿起一本佛經,拉斷了釘書的絲線,將書頁平攤開來,查看夾層之中可有字跡。

  岳靈珊拆開另一本佛經,一張張拿起來在燭光前映照。

  令狐沖瞧著她背影,但見她皓腕如玉,左手上仍戴著那只銀鐲子,有時臉龐微側,與林平之四目交投,相對便是一笑,又去查看書頁,也不知是燭光照射,還是她臉頰暈紅,但見半邊俏臉,當真豔若春桃。令狐沖悄立窗外,瞧得癡了。

  二人拆了一本又一本,堪堪便要將桌上十二本佛經拆完,突然之間,令狐沖聽得背後輕輕一響。他身子一縮,回頭過來,只見兩條人影從南邊屋面上欺將過來,互打手勢,躍入院子,落地無聲。二人隨即都湊眼窗縫,向內張望。

  過了好一會,聽得岳靈珊道:「都拆完啦,什麼都沒有。」語氣甚是失望,忽然又道:「小林子,我想到啦,咱們去打盆水來。」聲音轉得頗為興奮。林平之問道:「幹什麼?」岳靈珊道:「我小時候曾聽爹爹說過個故事,說有一種草,浸了酸液出來,用來寫字,幹了後字跡便即隱沒,但如浸濕了,字跡卻又重現。」

  令狐沖心中一酸,記得師父說這個故事時,岳靈珊還只八九歲,自己卻有十五六歲了。

  當年舊事,霎時間湧上心來,記得那天和她去捉蟋蟀來打架,自己把最大最壯的蟋蟀讓了給她,偏偏還是她的輸了。她哭個不停,自己哄了她很久,她才回嗔作喜,兩個人同去請師父講故事。念及這些往事,淚水又湧到眼眶之中。

  只聽林平之道:「對,不妨試一試。」轉身出來,岳靈珊道:「我和你同去。」

  兩人手把手地出來。躲在窗後的那二人屏息不動。過了一會,林平之和岳靈珊各捧了一盆水走進佛堂,將七八張佛經的散頁浸在水中。林平之迫不及待地將一頁佛經提起,在燭光前映照,不見有什麼字跡。兩人試了二十餘頁,沒發現絲毫異狀。

  林平之歎了口氣,道:「不用試啦,沒寫上別的字。」

  他剛說了這兩句話,躲在窗外那二人悄沒聲地繞到門口,推門而入。林平之喝道:「什麼人?」那二人直撲進門,勢疾如風。林平之舉手待要招架,脅下已讓人出指點中。岳靈珊長劍只拔出一半,敵人兩隻手指已向她眼中插去,岳靈珊只得放脫劍柄,舉手上擋。那人右手連抓三下,都是指向她咽喉。岳靈珊大駭,退得兩步,背脊已靠在供桌邊上,沒法再退。那人左手向她天靈蓋劈落,岳靈珊雙掌上格,不料那人這一掌乃是虛招,右手點出,岳靈珊左腰中指,斜倚在供桌之上,再也不能動彈了。

  這一切令狐沖全瞧在眼裏,見林岳二人一時並無性命之憂,心想不忙出手相救,且看敵人是甚來頭。只見這二人在佛堂中東張西望,一人提起地下蒲團,撕成兩半,另一人啪的一掌,將木魚劈成了七八片。林平之和岳靈珊既不能言,亦不能動,見到這二人掌力如刀,撕蒲團,碎木魚,顯然便是來找尋那《辟邪劍譜》,均想:「怎沒想到劍譜或許藏在蒲團和木魚之中。」但見蒲團和木魚中並沒藏有物事,心下均是一喜。

  那二人都是五十來歲年紀,一個禿頭,另一個卻滿頭白髮。二人行動迅疾,頃刻間便將佛堂中供桌等物一一劈碎;直至無物可碎,兩人目光都向那幅達摩老祖畫像瞧去。禿頭老者左手伸出,便去抓那畫像。白髮老者伸手一格,喝道:「且慢,你瞧他的手指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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