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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 聯手(6)


  令狐沖微微一笑,道:「此事說來當真好笑。」當下將自己如何受傷、桃谷六仙如何為自己輸氣療傷、後來不戒和尚又如何再在自己體內輸入真氣等情簡略說了。

  向問天哈哈大笑,聲震山谷,說道:「這等怪事,我老向今日還是第一次聽見。」

  大笑聲中,忽聽得遠處傳來呼喝:「向問天,你逃不掉的,還是乖乖地投降吧。」

  向問天仍哈哈大笑,說道:「好笑,好笑!這桃谷六仙跟不戒和尚,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胡塗蛋。」又再笑了三聲,雙眉一豎,罵道:「他奶奶的,大批混蛋追來了。」雙手一抄,將令狐沖抱在懷中,那只馬腿不便再提,任其棄在道旁,便即提氣疾奔。

  這一下發足快跑,令狐沖便如騰雲駕霧一般,不多時忽見眼前白茫茫一片,果真是鑽入了濃霧,心道:「妙極!這一上山,那數百人便沒法一擁而上,只須一個個上來單打獨鬥,我和這位向先生定能對付得了。」可是後面呼叫聲竟越來越近,顯然追來之人也都是輕功好手,雖和向問天相較容有不及,但他手中抱了人,奔馳既久,總不免慢了下來。

  向問天奔到一處轉角,放下令狐沖,低聲道:「別做聲。」兩個人均貼著山壁而立,片刻之間,便聽得腳步聲響,有人追近。

  追來的兩人奔跑迅速,濃霧中沒見到向問天和令狐沖,直至奔過兩人身側,這才察覺,待要停步轉身,向問天雙掌推出,既狠且准,那兩人哼也沒哼,便掉下了山澗,過了一會,才騰騰兩下悶響,身子墮地。令狐沖心想:「這兩人墮下之時,怎地並不呼叫?是了,他兩人中了掌力,尚未墮下,早就已死了。」

  向問天嘿嘿一笑,道:「這兩個混蛋平日耀武揚威,說什麼『點蒼雙劍,劍氣沖天』,他奶奶的跌入山澗之中,爛個臭氣沖天。」

  令狐沖曾聽到過「點蒼雙劍」的名頭,聽說他二人劍法著實了得,曾殺過不少黑道的厲害人物,沒想到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,連相貌如何也沒見到。

  向問天又抱起令狐沖,說道:「此去仙愁峽,還有十來里路,一到了峽口,便不怕那些混蛋了。」他腳下越奔越快。卻聽得腳步聲響,又有好幾人追了上來。這時所行山道轉而向東,其側已無深澗,向問天不能重施故技,躲在山壁間偷襲,只有提氣直奔。

  只聽得呼的一聲響,一枚暗器飛了過來,破空聲勁急,顯然暗器份量甚重。向問天放下令狐沖,回過身來,伸手抄住,罵道:「姓何的,你也來蹚這渾水幹什麼?」

  濃霧中傳來一人聲音叫道:「你為禍武林,人人得而誅之,再接我一錐。」只聽得呼呼呼呼響聲不絕,他口說「一錐」,飛射而來的少說也有七八枚飛錐。

  令狐沖聽了這暗器破空的淒厲聲響,心下暗暗發愁:「風太師叔傳我的劍法雖可擊打任何暗器,但這飛錐上所帶勁力如此厲害,我長劍縱然將其擊中,但我內力全無,長劍勢必給他震斷。」

  只見向問天雙腿擺了馬步,上身前俯,神情甚是緊張,反不如在涼亭中受群敵圍困時那麼滿不在乎。一枚枚飛錐飛到他身前,便都沒了聲息,想必都給他收了去。

  突然響聲大盛,不知有多少飛錐同時擲出,令狐沖知道這是「滿天花雨」的暗器手法,本來以此手法發射暗器,所用的定是金錢鏢、鐵蓮子等等細小暗器,這飛錐從破空之聲中聽來,每枚若沒斤半,也有一斤,怎能數十枚同時發出?他聽到這淩厲的破空之聲,自然而然身子往地下一伏,卻聽得向問天大叫一聲:「啊喲!」似是身受重傷。

  令狐沖大驚,縱身過去,擋在他的前面,急問:「向先生,你受了傷嗎?」向問天道:「我……我不成了,你……你……快走……」令狐沖大聲道:「咱二人同生共死,令狐沖決不舍你獨生!」

  只聽得追敵大聲呼叫:「向問天中了飛錐!」白霧中影影綽綽,十幾個人漸漸逼近。

  便在此時,令狐沖猛覺一股勁風從身右掠過,向問天哈哈大笑,前面十餘人紛紛倒地。原來他將數十枚飛錐都接在手中,卻假裝中錐受傷,令敵人不備,隨即也以「滿天花雨」手法射了出去。其時濃霧彌天,視界不明;而令狐沖惶急之聲出於真誠,對方聽了,盡皆深信不疑;再加向問天居然也能以「滿天花雨」手法發射如此沉重暗器,大出追者意料之外,是以追在最前的十餘人或死或傷,竟沒一人倖免。

  向問天抱起令狐沖,轉身又奔,說道:「不錯,小兄弟,你很有義氣。」他想令狐沖挺身而出,胡亂打抱不平,還不過是少年人的古怪脾氣,可是自己适才假裝身受重傷,裝得極像,令狐沖竟不肯舍己逃生,決意同生共死,那實是江湖上最可貴的「義氣」。

  過得少時,敵人又漸追近,只聽得嗖嗖之聲不絕,暗器連續飛至。向問天躥高伏低地閃避,追者更加迫近,他將令狐沖放下,一聲大喝,回身沖入追敵人叢之中,乒乒乓乓幾聲響,又再奔回,背上已負了一人。他將那人雙手用自己手腕上的鐵鍊繞住,負在背上,這才將令狐沖抱起,繼續奔跑,笑道:「咱們多了塊活盾牌。」

  那人大叫:「別放暗器!別放暗器!」可是追敵置之不理,暗器發之不已。那人突然大叫一聲:「哎唷!」背心上給暗器打中。向問天背負活盾牌,手抱令狐沖,仍是奔躍迅捷。背上那人大聲叱駡:「王崇古,他媽的你不講義氣,明知我……哎喲,是袖箭,你奶奶的,張芙蓉你這騷狐狸,你……你借刀殺人。」只聽得噗噗噗之聲連響,那人叫駡之聲漸低,終於一聲不響。向問天笑道:「活盾牌變了死盾牌。」

  他不須顧忌暗器,提氣疾奔,轉了兩個山坳,說道:「到了!」籲了一口長氣,哈哈大笑,心懷大暢,最後這十里山道委實兇險萬分,是否能擺脫追敵,當時實在殊無把握。

  令狐沖放眼望去,心下微微一驚,眼前一條窄窄的石樑,通向一個萬仞深谷,所見到的石樑不過八九尺長,再過去便雲封霧鎖,不知盡頭。向問天低聲道:「白霧之中是條鐵索,可別隨便踏上去。」令狐沖道:「是!」忍不住心驚:「這石樑寬不逾尺,下臨深谷,本已危險萬狀,再換作了鐵索,以我眼前功力,絕難渡過。」

  向問天放開了纏在「死盾牌」手上的鐵鍊,從那人腰間抽出一柄長劍,遞給令狐沖,再將「盾牌」豎在身前,靜待追敵。

  等不到一盞茶時分,第一批追敵已然趕到,正、魔雙方的人物均有。眾人見地形險惡,向問天布的是背水為陣之勢,倒也不敢逼近。過了一會,追敵越來越多,均聚在五六丈外,大聲喝罵,隨即飛鏢、飛蝗石、袖箭等暗器紛紛打了過來。向問天和令狐沖縮在「盾牌」之後,諸般暗器都只打到了「盾牌」。

  驀地裏一聲大吼,聲震山谷,一名莽頭陀手舞禪杖沖來,一柄七八十斤的鐵禪杖往向問天腰間砸到。向問天一低頭,禪杖自頭頂掠過,鐵鍊著地揮出,抽他腳骨。那頭陀這一杖用力極猛,沒法收轉擋架,當即上躍閃避。向問天鐵鍊急轉,已捲住他右踝,乘勢向前一送,使上借力打力之法,那頭陀立足不定,向前摔出,登時跌向深谷。向問天一抖一送,已將鐵鍊從他足踝放開。那頭陀驚吼聲慘厲之極,一路自深谷中傳上來。眾人聽了無不毛骨悚然,不自禁地都退開幾步,似怕向問天將自己也摔下谷去。

  僵持半晌,忽有二人越眾而出。一人手挺雙戟,另一個是個和尚,持一柄月牙鏟。兩人並肩齊上,雙戟一上一下,戳往向問天面門與小腹,那月牙鏟卻往他左脅推到。這三件兵刃都斤兩甚重,挾以渾厚內力,攻出時大具威勢。二人看准了地形,叫向問天沒法旁避,非以鐵鍊硬接硬格不可。果然向問天鐵鍊揮出,當當當三響,將雙戟和月牙鏟盡數砸開,四件兵刃上發出點點火花,那是硬碰硬的打法,更無取巧餘地。對面人叢中彩聲大作。

  那二人手中兵刃為鐵鍊蕩開,隨即又攻了上來,當當當三響,四件兵刃再度相交。那和尚和那漢子都晃了幾下,向問天卻穩穩站住。他不等敵人緩過氣來,大喝一聲,疾揮鐵鍊擊出。二人分舉兵刃擋住,又爆出當當當三聲急響。那和尚大聲吼叫,拋去月牙鏟,口中鮮血狂噴。那漢子高舉雙戟,對準向問天刺去。向問天挺直胸膛,不擋不架,哈哈一笑,只見雙戟刺到離他胸口半尺之處,忽然軟軟地垂了下來。那漢子順著雙戟落下之勢,俯伏於地,就此一動不動,兩敵竟然都給向問天的硬勁活生生震死。

  聚在山峽前的群豪相顧失色,無人再敢上前。

  向問天道:「小兄弟,咱們跟他們耗上了,你坐下歇歇。」說著坐了下來,抱膝向天,對眾人正眼也不瞧上一眼。

  忽聽得有人朗聲說道:「大膽妖邪,竟敢如此小視天下英雄。」四名道人挺劍而上,走到向問天面前,四劍一齊橫轉,說道:「站起來交手。」向問天嘿嘿一笑,冷冷地道:「姓向的惹了你們峨嵋派什麼事了?」左手一名道士說道:「邪魔外道為害江湖,我輩修真之士伸張正義,除妖滅魔,責無旁貸。」向問天笑道:「好一個除妖滅魔,責無旁貸!你們身後這許多人中,有一半是魔教中人,怎地不去除妖滅魔?」那道人道:「先誅首惡!」

  向問天仍抱膝而坐,舉頭望著天上浮雲,淡淡地道:「原來如此,不錯,不錯!」

  突然一聲大喝,身子縱起,鐵鍊如深淵騰蛟,疾向四人橫掃而至。這一下奇襲來得突兀之至,總算四名道人皆屬峨嵋派好手,倉促中三道長劍下豎,擋在腰間,站在最右的第四名道士長劍刺出,指向向問天咽喉。只聽得啪的一聲響,三柄長劍齊為鐵鍊打彎,向問天一側頭,避開了這一劍。那道人劍勢如風,連環三劍,逼得向問天無法緩手。其餘三名道人退了開去,換了劍又再來鬥。四道劍勢相互配合,宛似一個小小的劍陣。四柄長劍夭矯飛舞,忽分忽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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