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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傾心(12)


  令狐沖覺得這姑娘蠻不講理,沒法跟她辯駁,只得道:「好,你不許我走,我便在這裏陪你便是。唉,給人家斬成十七八塊,滋味恐怕也不大好受。」

  盈盈聽他答允不走,登時心花怒放,答道:「什麼滋味不大好受?簡直難受之極。」

  她說這話時,將臉側了過來。星月微光照映之下,雪白的臉龐似乎發射出柔和的光芒,令狐沖心中一動:「這姑娘其實比小師妹美貌得多,待我又這麼好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心中怎地還是對小師妹念念不忘?」

  盈盈卻不知他正在想到岳靈珊,道:「我給你的那張琴呢?不見了,是不是?」令狐沖道:「是啊,路上沒錢使,我將琴拿到典當店裏去押了。」一面說,一面取下背囊,打了開來,捧出了短琴。

  盈盈見他包裹嚴密,足見對自己所贈之物極為重視,心下甚喜,道:「你一天要說幾句謊話,心裏才舒服?」接過琴來,輕輕撥弄,隨即奏起那曲《清心普善咒》來,問道:「你都學會了沒有?」令狐沖道:「差得遠呢。」靜聽她指下優雅的琴音,甚是愉悅。

  聽了一會,覺得琴音與她以前在洛陽城綠竹巷中所奏的頗為不同,猶如枝頭鳥喧,清泉迸發,叮叮咚咚的十分動聽,心想:「曲調雖同,音節卻異,原來這《清心普善咒》尚有這許多變化。」

  忽然間錚的一聲,最短的一根琴弦斷了,盈盈皺了皺眉頭,繼續彈奏,過不多時,又斷了一根琴弦。令狐沖聽得琴曲中頗有煩躁之意,和《清心普善咒》的琴旨殊異其趣,正訝異間,琴弦啪的一下,又斷了一根。

  盈盈一怔,將瑤琴推開,嗔道:「你坐在人家身邊,只是搗亂,這琴哪裏還彈得成?」

  令狐沖心道:「我安安靜靜地坐著,幾時搗亂過了?」隨即明白:「你自己心神不定,便來怪我。」卻也不去跟她爭辯,臥在草地上閉目養神,疲累之餘,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。

  次日醒轉,見盈盈正坐在澗畔洗臉,又見她洗罷臉,用一隻梳子梳頭,皓臂如玉,長髮委地,不禁看得癡了。盈盈一回頭,見他怔怔地呆望自己,臉上一紅,笑道:「瞌睡鬼,這時候才醒來。」令狐沖也有些不好意思,訕訕地道:「我再去捉青蛙,且看有沒有力氣。」盈盈道:「你躺著多歇一會兒,我去捉。」

  令狐沖掙扎著想要站起,卻手足酸軟,稍一用力,胸口又氣血翻騰,心下好生煩惱:「死就死,活就活,這般不死不活,廢人一個,別說人家瞧著累贅,自己也真厭煩。」

  盈盈見他臉色不愉,安慰他道:「你這內傷未必當真難治。這裏甚是僻靜,左右無事,慢慢養傷,又何必性急?」

  山澗之畔地處偏僻,自從計無施等三人那晚經過,此後便沒人來。二人一住十餘日。盈盈的內傷早就好了,每日採摘野果、捕捉青蛙為食,卻見令狐沖一日消瘦一日。她硬逼他服了方生大師留下的藥丸,彈奏琴曲撫其入睡,於他的傷勢也已沒半分好處。

  令狐沖自知大限將屆,好在他生性豁達,也不以為憂,每日裏仍與盈盈說笑。

  盈盈本來自大任性,但想到令狐沖每一刻都會突然死去,對他便加意溫柔,千依百順地服侍,偶爾忍不住使些小性兒,也是立即懊悔,向他賠話。

  這一日令狐沖吃了兩個桃子,即感困頓,迷迷糊糊地便睡著了。睡夢中聽到一陣哭泣之聲,他微微睜眼,見盈盈伏在他腳邊,不住啜泣。令狐沖一驚,正要問她為何傷心,突然心下明白:「她知我快死了,是以難過。」伸出左手,輕輕撫摸她秀髮,強笑道:「別哭,別哭!我還有八十年好活呢,哪有這麼快便去西天。」

  盈盈哭道:「你一天比一天瘦,我……我……我也不想活了……」

  令狐沖聽她說得又誠摯,又傷心,不由得大為感激,胸口一熱,只覺得天旋地轉,喉頭不住有血狂湧,便此人事不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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