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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傾心(10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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盈盈笑道:「那不變成了妖怪嗎?」隔了一會,正色道:「我把名字跟你說了,可不許你隨便亂叫。」令狐沖道:「為什麼?」盈盈道:「不許就不許,我不喜歡。」 令狐沖伸了伸舌頭,說道:「這個也不許,那個也不許,將來誰做了你的……」說到這裏,見她沉下臉來,當即住口。盈盈哼的一聲。 令狐沖道:「你為什麼生氣?我說將來誰做了你的徒弟,可有得苦頭吃了。」他本來想說「丈夫」,但一見情勢不對,忙改說「徒弟」。盈盈自然知道原意,說道:「你這人既不正經,又不老實,三句話中,倒有兩句顛三倒四。我……我不會強要人家怎麼樣,人家愛聽我的話就聽,不愛聽呢,也由得他。」令狐沖笑道:「我愛聽你的話。」這句話中也帶有三分調笑之意。盈盈秀眉一蹙,似要發作,但隨即滿臉暈紅,轉過了頭。 一時之間,兩人誰也不做聲。忽然聞到一陣焦臭,盈盈一聲「啊喲」,卻原來手中一串青蛙燒得焦了,嗔道:「都是你不好。」 令狐沖笑道:「你該說虧得我逗你生氣,才烤了這樣精彩的焦蛙出來。」取下一隻燒焦了的青蛙,撕下一條腿,放入口中一陣咀嚼,連聲贊道:「好極,好極!如此火候,才恰到好處,甜中帶苦,苦盡甘來,世間除此之外,更無這般美味。」盈盈給他逗得格格而笑,也吃了起來。令狐沖搶著將最焦的蛙肉自己吃了,把並不甚焦的部分都留了給她。 二人吃完了烤蛙,和暖的太陽照在身上,大感困倦,不知不覺間都合上眼睛睡著了。 二人一晚未睡,又受了傷,這一覺睡得甚是沉酣。令狐沖在睡夢之中,忽覺正和岳靈珊在瀑布中練劍,突然多了一人,卻是林平之,跟著便和林平之鬥劍。但手上沒半點力氣,拚命想使獨孤九劍,偏偏一招也想不起來,林平之一劍又一劍地刺在自己心口、腹上、頭上、肩上,又見岳靈珊在哈哈大笑。他又驚又怒,大叫:「小師妹,小師妹!」 叫了幾聲,便驚醒過來,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道:「你夢見小師妹了?她對你怎樣?」令狐沖兀自心中酸苦,說道:「有人要殺我,小師妹不睬我,還……還笑呢!」盈盈歎了口氣,輕輕地道:「你額頭上都是汗水。」 令狐沖伸袖拂拭,忽然一陣涼風吹來,不禁打了個寒噤,但見繁星滿天,已是中夜。 令狐沖神智一清,便即坦然,正要說話,突然盈盈伸手按住了他嘴,低聲道:「有人來了。」令狐沖凝神傾聽,果然聽得遠處有三人的腳步聲傳來。 又過一會,聽得一人說道:「這裏還有兩個死屍。」令狐沖認出說話的是祖千秋。另一人道:「啊,這是少林派中的和尚。」卻是老頭子發現了覺月的屍身。 盈盈慢慢縮轉了手,只聽得計無施道:「這三人也都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,怎地都死在這裏?咦,這人是辛國梁,他是少林派的好手。」祖千秋道:「是誰這樣厲害,一舉將少林派的四名好手殺了?」老頭子囁嚅道:「莫非……莫非是黑木崖上的人物?甚至是東方教主自己?」計無施道:「瞧來倒也甚像。咱們趕緊把這四具屍體埋了,免得給少林派中人瞧出蹤跡。」祖千秋道:「倘若真是黑木崖人物下的手,他們也就不怕給少林派知道。說不定故意遺屍于此,向少林派示威。」計無施道:「若要示威,不會將屍首留在這荒野之地。咱們若非湊巧經過,這屍首給鳥獸吃了,就也未必會發現。日月神教如要示威,多半便將屍首懸在通都大邑,寫明是少林派的弟子,這才叫少林派面上無光。」祖千秋道:「不錯,多半是黑木崖人物殺了這四人後,又去追敵,來不及掩埋屍首。」 跟著便聽得一陣挖地之聲,三人用兵刃掘地,掩埋屍體。令狐沖尋思:「這三人和黑木崖東方教主定然大有淵源,否則不會費這力氣。」 忽聽得祖千秋「咦」的一聲,道:「這是什麼,一顆丸藥。」計無施嗅了幾嗅,說道:「這是少林派的治傷靈藥,大有起死回生之功。定是這幾個少林弟子的衣袋裏掉出來的。」祖千秋道:「你怎知道?」計無施道:「許多年前,我曾在一個少林老和尚處見過。」祖千秋道:「既是治傷靈藥,那可妙極,老兄,你拿去給你那不死姑娘服了,治她的病。」老頭子道:「我女兒的死活,也管不了這許多,咱們趕緊去找令狐公子,送給他服。」 令狐沖心頭一陣感激,尋思:「這是盈盈掉下的藥丸。怎地去向老頭子要回來,給她服下?」一轉頭,淡淡月光下只見盈盈微微一笑,扮個鬼臉,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,笑容說不出的動人,真不信她便在不多久之前,曾連殺四名少林好手。 但聽得一陣拋石搬土之聲,三人將死屍埋好。老頭子道:「眼下有個難題,夜貓子,你幫我想想。」計無施道:「什麼難題?」老頭子道:「這當兒令狐公子一定是和……和聖姑她在一起。我送這顆藥丸去,非撞到聖姑不可。聖姑生氣把我殺了,也沒什麼,只怕這麼一來,定要衝撞了她,惹得她生氣,可就大大不妙。」 令狐沖向盈盈瞧了一眼,心道:「原來他們叫你聖姑,又對你怕成這個樣子。你為什麼動不動便殺人?」 計無施道:「今日咱們在道上見到的那三個瞎子,倒有用處。咱們明日一早追到那三個瞎子,要他們將藥丸送去給令狐公子。他們眼睛是盲的,就算見到聖姑和令狐公子在一起,也沒殺身之禍。」祖千秋道:「我卻在疑心,只怕這三人所以剜去眼睛,便是因為見到聖姑和令狐公子在一起之故。」老頭子一拍大腿,道:「不錯!若非如此,怎地三個人好端端的都壞了眼睛?這四名少林弟子只怕也是運氣不好,無意中撞見了聖姑和令狐公子。」 三人半晌不語。令狐沖心中疑團愈多,只聽得祖千秋歎了口氣,道:「只盼令狐公子傷勢早愈,聖姑儘早和他成為神仙眷屬。他二人一日不成親,江湖上總是難得安寧。」 令狐沖大吃一驚,偷眼向盈盈瞧去,夜色朦朧中隱隱可見她臉上暈紅,目光中卻射出了惱怒之意。令狐沖生怕她躍出去傷害了老頭子等三人,伸出右手,輕輕握住她左手,但覺她全身都在顫抖,也不知是氣惱,還是害羞。 祖千秋道:「咱們在五霸岡上聚集,聖姑竟然會生這麼大的氣。其實男歡女愛,理所當然。像令狐公子那樣瀟灑仁俠的豪傑,也只有聖姑那樣美貌的姑娘才配得上。為什麼聖姑如此了不起的人物,卻也像世俗女子那般扭扭捏捏?她明明心中喜歡令狐公子,卻不許旁人提起,更不許人家見到,這不是……不是有點不近情理嗎?」 令狐沖心道:「原來如此。卻不知此言是真是假?」突然覺得掌中盈盈那只小手一摔,要將自己手掌甩脫,忙用力握住,生怕她一怒之下,立時便將祖千秋等三人殺了。 計無施道:「聖姑雖是黑木崖上了不起的人物,便東方教主,也從來對她沒半點違拗,但她畢竟是個年輕姑娘。世上的年輕姑娘初次喜歡了一個男人,縱然心中愛煞,臉皮子總是薄的。咱們這次拍馬屁拍在馬腳上,雖是一番好意,還是惹得聖姑發惱,只怪大夥兒都是粗魯漢子,不懂得女孩兒家的心事。來到五霸岡上的姑娘大嫂,本來也有這麼幾十個,偏偏她們的性子粗粗魯魯,跟男子漢可也沒多大分別。五霸岡群豪聚會,拍馬屁聖姑生氣。這一回書傳了出去,可笑壞了名門正派中那些狗崽子們。」 老頭子朗聲道:「聖姑于大夥兒有恩,眾兄弟感恩報德,只盼能治好了她心上人的傷。大丈夫恩怨分明,有恩報恩,有仇報仇,有什麼錯了?哪一個狗崽子敢笑話咱們,老子抽他的筋,剝他的皮。」 令狐沖這時方才明白:一路上群豪如此奉承自己,原來都是為了這個閨名叫做盈盈的聖姑,而群豪突然在五霸岡上一哄而散,也為了聖姑不願旁人猜知她的心事,在江湖上大肆張揚,因而生氣。他轉念又想:聖姑以一個年輕姑娘,能令這許多英雄豪傑來討好自己,自是魔教中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,聽計無施說,連號稱「天下武功第一」的東方不敗,對她也從不違拗。我令狐沖只是武林中一個無名小卒,和她相識,只不過在洛陽小巷中隔簾傳琴,說不上有半點情愫,是不是綠竹翁誤會其意,傳言出去,以致讓聖姑大大生氣呢? 只聽祖千秋道:「老頭子的話不錯,聖姑于咱們有大恩大德,只要能成就這段姻緣,讓她一生滿意喜樂,大家就算粉身碎骨,那也死而無悔。在五霸岡上碰一鼻子灰,又算得什麼?只是……只是令狐公子乃華山派首徒,和黑木崖勢不兩立,要結成這段美滿姻緣,恐怕這中間阻難重重。」 計無施道:「我倒有一計在此。咱們何不將華山派的掌門人岳不群抓了來,以死相脅,命他主持這樁婚姻?」祖千秋和老頭子齊聲道:「夜貓子此計大妙!事不宜遲,咱們立即動身,去抓岳不群。」計無施道:「只是那岳先生乃一派掌門,內功劍法俱有極高造詣。咱們對他動粗,第一難操必勝,第二就算擒住了他,他寧死不屈,卻又如何?」老頭子道:「那麼咱們只好綁架他老婆、女兒,加以威逼。」祖千秋道:「不錯!但此事須當做得隱秘,不可令人知曉,掃了華山派的顏面。令狐公子如得知咱們得罪了他師父,定然不快。」三人當下計議如何去擒拿岳夫人和岳靈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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