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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 圍攻(6)


  岳不群搖頭道:「你起來!你既說不是,自然不是了。你和大有向來交好,當然不是故意殺他。那麼這部秘籍,到底是誰偷了去呢?」眼望窗外,呆呆出神。

  岳靈珊垂淚道:「爹,都是女兒不好,我……我自作聰明,偷了爹爹的秘籍,盼望治好大師哥的內傷,哪知道大師哥決意不看,反而害了六師哥性命。女兒……女兒說什麼也要去找回秘籍。」

  岳不群道:「咱們四下再找一遍。」這一次三人將小舍中每一處都細細找過了,秘籍固然不見,也沒發現半點可疑的線索。岳不群對女兒道:「此事不可聲張,除了我跟你娘說明之外,向誰也不能提及。咱們葬了大有,這就下山去吧。」

  令狐沖見到陸大有屍體的臉孔,忍不住又悲從中來,尋思:「同門諸師弟之中,六師弟對我情誼最深,哪知我一個失手,竟會將他點斃。這件事實在萬萬料想不到,就算我毫沒受傷,這樣一指也絕不會送了他性命,莫非因我體內有了桃谷六仙的邪門真氣,指力便即異乎尋常麼?就算如此,那《紫霞秘籍》卻何以又會不翼而飛?這中間的蹊蹺,當真猜想不透。師父對我起疑,辯白也是無用,說什麼也要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,那時再行自刎以謝六師弟便了。」他拭了眼淚,找把鋤頭,挖坑埋葬陸大有的屍體,直累得全身大汗,氣喘不已,還是岳靈珊在旁相助,才安葬完畢。

  三人來到白馬廟,岳夫人見令狐沖性命無礙,隨伴前來,自不勝之喜。岳不群悄悄告知陸大有身亡、《紫霞秘籍》失蹤的訊息,岳夫人又淒然下淚。《紫霞秘籍》失蹤雖是大事,但在她想來,丈夫早已熟習,是否保有秘籍,已殊不相干。可是陸大有在華山派門下已久,為人隨和,一旦慘亡,自是傷心難過。眾弟子不明緣由,但見師父、師娘、大師哥和小師妹四人都神色鬱鬱,誰也不敢大聲談笑。

  當下岳不群命勞德諾雇了兩輛大車,一輛由岳夫人和岳靈珊乘坐,另一輛由令狐沖躺臥其中養傷,一行向東,朝嵩山進發。

  這日行至韋林鎮,天已將黑,鎮上只一家客店,已住了不少客人,華山派一行有女眷,借宿不便。岳不群道:「咱們再趕一程路,到前面鎮上再說。」哪知行不到三裏路,岳夫人所乘的大車脫了車軸,沒法再走。岳夫人和岳靈珊只得從車中出來步行。

  施戴子指著東北角道:「師父,那邊樹林中有座廟宇,咱們過去借宿可好?」岳夫人道:「就是女眷不便。」岳不群道:「戴子,你過去問一聲,倘若廟中和尚不肯,那就罷了,不必強求。」施戴子應了,飛奔而去。不多時便奔了回來,遠遠叫道:「師父,是座破廟,沒有和尚。」眾人大喜。陶鈞、英白羅、舒奇等年幼弟子當先奔去。

  岳不群、岳夫人等到得廟外時,只見東方天邊烏雲一層層地堆將上來,霎時間天色便已昏黑。岳夫人道:「幸好這裏有座破廟,要不然途中非遇大雨不可。」走進大殿,見殿上供的是一座青面神像,身披樹葉,手持枯草,是嘗百草的神農氏藥王菩薩。

  岳不群率領眾弟子向神像行了禮,還沒打開鋪蓋,電光連閃,半空中忽喇喇地打了個霹靂,跟著黃豆大的雨點灑將下來,只打得瓦上刷刷直響。

  那破廟到處漏水,眾人鋪蓋也不打開了,各尋乾燥之地而坐。梁發、高根明和三名女弟子自去做飯。岳夫人道:「今年春雷響得好早,只怕年成不好。」

  令狐沖在殿角中倚著鐘架而坐,望著簷頭雨水傾倒下來,宛似一張水簾,心想:「倘若六師弟健在,大家有說有笑,那就開心得多了。」心中不禁悲傷。

  這一路上他極少和岳靈珊說話,有時見她和林平之在一起,更加避得遠遠的,心中常想:「小師妹拚著給師父責駡,盜了《紫霞秘籍》來給我治傷,足見對我情義深厚。我只盼她一生快樂。我決意找到秘籍之後,便自刎以謝六師弟,豈可再去招惹於她?她和林師弟正是一對璧人,但願她將我忘得乾乾淨淨,我死之後,她眼淚也不流一滴。」心中雖這麼想,可是每當見到她和林平之並肩同行、娓娓而談之際,胸中總是酸楚難當。

  這時藥王廟外大雨傾盆,眼見岳靈珊在殿上走來走去,幫著燒水做飯,她目光每次和林平之相對,兩人臉上都露出一絲微笑。這情景他二人只道旁人全沒注意,可是每一次微笑,從沒逃過令狐沖的眼去。他二人相對一笑,令狐沖心中便一陣難受,想要轉過了頭不看,但每逢岳靈珊走過,他的眼光總又情不自禁地向她跟了過去。

  用過晚飯後,各人分別睡臥。那雨一陣大,一陣小,始終不止。令狐沖既煩亂,又傷心,一時難以入睡,聽得大殿上鼻息聲此起彼落,各人均已沉沉睡去。

  突然東南方傳來一片馬蹄聲,約有十餘騎,沿著大道馳來。令狐沖一凜:「黑夜之中,怎地有人冒雨奔馳?難道是沖著我們來麼?」他坐起身來,只聽岳不群低聲喝道:「大家別做聲。」過不多時,那十餘騎在廟外奔了過去。這時華山派諸人已全都醒轉,各人手按劍柄防敵,聽得馬蹄聲越過廟外,漸漸遠去,各人松了口氣,正欲重行臥倒,卻聽得馬蹄聲又兜了轉來。十餘騎馬來到廟外,一齊停住。

  只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叫道:「華山派岳先生在廟裏麼?咱們有事請教。」

  令狐沖是本門大弟子,向來由他出面應付外人,當即走到門邊,打開廟門,說道:「夤夜之際,哪一路朋友過訪?」望眼過去,但見廟外一字排開十五騎人馬,有六七人手中提著孔明燈,齊往令狐沖臉上照來。

  黑暗之中六七盞燈同時迎面照來,不免耀眼生花,此舉極是無理,只這麼一照,已顯得來人充滿了敵意。令狐沖睜大了眼,卻見來人個個頭上戴了黑布罩子,只露出一對眼睛,心中一動:「這些人若不是跟我們相識,便是怕給我們記得了相貌。」只聽左首一人說道:「請岳不群岳先生出見。」

  令狐沖道:「閣下何人?請示知尊姓大名,以便向敝派師長稟報。」那人道:「我們是何人,你也不必多問。你去跟你師父說,聽說華山派得到了福威鏢局的《辟邪劍譜》,要想借來一觀。」令狐沖氣往上沖,說道:「華山派自有本門武功,要別人的劍譜何用?別說我們沒得到,就算得到了,閣下如此無理強索,還將華山派放在眼裏麼?」

  那人哈哈大笑,其餘十四人也都跟著大笑,笑聲從曠野中遠遠傳了開去,聲音洪亮,顯然每一個人都內功不弱。令狐沖暗暗吃驚:「今晚又遇上了勁敵,這一十五個人看來人人都是好手,卻不知是什麼來頭?」

  眾人大笑聲中,一人朗聲說道:「聽說福威鏢局姓林的那小子,已投入了華山派門下。素仰華山派君子劍岳先生劍術神通,獨步武林,對那《辟邪劍譜》自是不值一顧。我們是江湖上無名小卒,斗膽請岳先生賜借一觀。」那十四人的笑聲呵呵不絕,但這一人的說話仍清晰洪亮,未為嘈雜之聲所掩,足見此人內功比之餘人又勝了一籌。

  令狐沖道:「閣下到底是誰?你……」這幾個字卻連自己也沒法聽見,心中一驚,隨即住口,暗忖:「難道我十多年來所練內功,竟一點也沒剩下?」他自下華山之後,曾數度按照本門心法修習內功,但稍一運氣,體內便雜息奔騰,無法調禦,越要控制,越是氣悶難當,若不立停內息,登時便會暈去。練了數次,均是如此,便向師父請教,但岳不群只冷冷地瞧了他一眼,並不置答。令狐沖當時即想:「師父定然疑心我吞沒《紫霞秘籍》,私自修習。那也不必辯白。反正我已命不久長,又去練這內功作甚?」此後便不再練。不料此刻提氣說話,竟給對方的笑聲壓住了,一點聲音也傳不出去。

  卻聽得岳不群清亮的聲音從廟中傳出:「各位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怎地自謙是無名小卒?岳某素來不打誑語,林家《辟邪劍譜》不在我們這裏。」他說這幾句話時運上了紫霞神功,夾在廟外十餘人的大笑聲中,廟裏廟外,眾人仍皆聽得清清楚楚,他說得輕描淡寫,跟平時談話殊無分別,比之那人力運中氣地大聲說話,顯得遠為自然。

  只聽得另一人粗聲說道:「你自稱不在你這裏,卻到哪裏去了?」岳不群道:「閣下憑什麼問這句話?」那人道:「天下之事,天下人管得。」岳不群冷笑一聲,並不答話。那人大聲道:「姓岳的,你到底交不交出來?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。你不交出來,咱們只好動粗,要進來搜了。」

  岳夫人低聲道:「女弟子們站在一塊,背靠著背,男弟子們,拔劍!」刷刷刷刷聲響,眾人都拔出了長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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