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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 圍攻(2)


  過了好一會,田伯光才道:「早知這六個怪人找的是你,我實該立即說與他們知曉,這六怪將你請了去,我跟隨其後,也不致劇毒發作,葬身于華山了。咦,你既落入六怪手中,他們怎地沒將你抬了去見那小師太?」令狐沖歎了口氣,道:「總之一言難盡。田兄,你說會劇毒發作,葬身于華山?」田伯光道:「我早就跟你說過,我給人點了死穴,下了劇毒,命我一月之內將你請去,和那小師太相會,便給我解穴解毒。眼下我請你請不動,打又打不過,還給六個怪物整治得遍體鱗傷,屈指算來,離毒發之期也不過十天了。」

  令狐沖問道:「儀琳小師妹在哪裏?從此處去,不知有幾日之程?」田伯光道:「你肯去了?」令狐沖道:「你曾數次饒我不殺,雖然你行為不端,令狐沖卻也不能眼睜睜地瞧著你為我毒發而死。當日你恃強相逼,我自是寧折不屈,但此刻情勢卻又大不相同了。」田伯光道:「小師太在山西,唉……倘若咱二人身子安健,騎上快馬,六七天功夫也趕到了。這時候兩個都傷成這等模樣,那還有什麼好說?」

  令狐沖道:「反正我在山上也是等死,便陪你走一遭。也說不定老天爺保佑,咱們在山下雇到輕車快馬,十天之間便抵達山西呢。」田伯光笑道:「田某生平作孽多端,不知已害死了多少好人,老天爺為什麼要保佑我?除非老天爺當真瞎了眼睛。」令狐沖道:「老天爺瞎眼之事……嘿嘿,那……那也是有的。反正左右是死,試試那也不妨。」

  田伯光拍手道:「不錯,我死在道上和死在華山之上,又有什麼分別?下山去找些吃的,最是要緊,我給幹擱在這裏,每日只撿生栗子吃,嘴裏可真淡出鳥來了。你能不能起身?我來扶你。」

  他口說「我來扶你」,自己卻掙扎不起。令狐衝要伸手相扶,臂上又哪有半點力氣?二人掙扎了好半天,始終無用,突然之間,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。

  田伯光道:「田某縱橫江湖,生平無一知己,與令狐兄一齊死在這裏,倒也開心。」

  令狐沖笑道:「日後我師父見到我二人屍身,定道我二人一番惡鬥,同歸於盡。誰也料想不到,我二人臨死之前,居然還曾稱兄道弟一番。」

  田伯光伸出手去,說道:「令狐兄,咱們握一握手再死。」

  令狐沖不禁遲疑,田伯光此言,明是要與自己結成生死之交,但他是個聲名狼藉的採花大盜,自己是名門高徒,如何可以和他結交?當日在思過崖上數次勝他而不殺,還可說是報他數度不殺之德,到今日再和他一起廝混,未免太也說不過去,言念及此,一隻右手伸了一半,便伸不過去。

  田伯光還道他受傷實在太重,連手臂也難以動彈,大聲道:「令狐兄,田伯光交上了你這個朋友。你倘若傷重先死,田某決不獨活。」

  令狐沖聽他說得誠摯,心中一凜,尋思:「這人倒很夠朋友。」當即伸出手去,握住他右手,笑道:「田兄,你我二人相伴,死得倒不寂寞。」

  他這句話剛出口,忽聽得身後陰惻惻的一聲冷笑,跟著有人說道:「華山派氣宗首徒,墮落成這步田地,竟去跟江湖下三濫的淫賊結交。」

  田伯光喝問:「是誰?」令狐沖心中暗暗叫苦:「我傷重難治,死了也不打緊,卻連累師父的清譽,當真糟糕之極了。」

  黑暗之中,只見朦朦朧朧的一個人影,站在身前,那人手執長劍,光芒微閃,只聽他冷笑道:「令狐沖,你此刻尚可反悔,拿這把劍去,將這姓田的淫賊殺了,便沒人能責你和他結交。」噗的一聲,將長劍插入地下。

  令狐沖見這劍劍身闊大,是嵩山派的用劍,問道:「尊駕是嵩山派哪一位?」那人道:「你眼力倒好,我是嵩山派狄修。」令狐沖道:「原來是狄師兄,一向少會。不知尊駕來到敝山,有何貴幹?」狄修道:「掌門師伯命我到華山巡查,要看華山派的弟子們,是否果如外間傳言這般不堪,嘿嘿,想不到一上華山,便聽到你和這淫賊相交的肺腑之言。」

  田伯光罵道:「狗賊,你嵩山派有什麼好東西了?自己不加檢點,卻來多管閒事。」狄修提起足來,砰的一聲,在田伯光頭上重重踢了一腳,喝道:「你死到臨頭,嘴裏還在不乾不淨!」田伯光卻兀自「狗賊、臭賊、直娘賊」地罵個不休。

  狄修若要取他性命,自是易如探囊取物,只是他要先行折辱令狐沖一番,冷笑道:「令狐沖,你和他臭味相投,是決計不殺他的了?」令狐沖大怒,朗聲道:「我殺不殺他,關你什麼事?你有種便一劍把令狐衝殺了,要是沒種,給我乖乖地夾著尾巴,滾下華山去吧。」狄修道:「你決計不肯殺他,決計當這淫賊是朋友了?」令狐沖道:「不管我跟誰交朋友,總之好過跟你交朋友。」

  田伯光大聲喝彩:「說得好,說得妙!」

  狄修道:「你想激怒了我,讓我一劍把你二人殺了,天下可沒這般便宜事。我要將你二人剝得赤赤條條地綁在一起,然後點了你二人啞穴,拿到江湖上示眾,說道一個大鬍子,一個小白臉,正在行那苟且之事,被我手到擒來。哈哈,你華山派岳不群假仁假義,裝出一副道學先生的模樣來唬人,從今而後,他還敢自稱『君子劍』麼?」

  令狐沖一聽,登時氣得暈了過去。田伯光罵道:「直娘賊……」狄修一腳踢中他腰間穴道,嘿嘿一笑,伸手便來解令狐沖的衣衫。

  忽然身後一個嬌嫩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:「喂,這位大哥,你在這裏幹什麼?」狄修一驚,回過頭來,微光朦朧中只見一個女子身影,便道:「你又在這裏幹什麼?」

  田伯光聽到那女子聲音正是儀琳,大喜叫道:「小……小師父,你來了,這可好啦。這直娘賊要……要害你的令狐師兄。」他本來想說:「直娘賊要害我」,但隨即轉念,這一個「我」,在儀琳心中毫無份量,當即改成了「你的令狐師兄」。

  儀琳聽得躺在地下的那人竟然是令狐沖,如何不急,忙縱身上前,叫道:「令狐師兄,是你嗎?」

  狄修見她全神貫注,對自己半點也不防備,左臂一屈,食指便往她脅下點去。手指正要碰到她衣衫,突然間後領陡緊,身子已讓人提起,離地數尺,狄修大駭,右肘向後撞去,卻撞了個空,跟著左足後踢,又踢了個空。他更加驚駭,雙手反過去擒拿,便在此時,咽喉已被一隻大手扼住,登時呼吸為艱,全身再沒半點力氣。

  令狐沖悠悠轉醒,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在焦急呼喚:「令狐師兄,令狐師兄!」依稀似是儀琳的聲音。他睜開眼來,星光朦朧之下,眼前是一張雪白秀麗的瓜子臉,卻不是儀琳是誰?

  只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:「琳兒,這病鬼便是令狐沖麼?」令狐沖循聲向上瞧去,不由得嚇了一跳,只見一個極肥胖、極高大的和尚,鐵塔也似地站在當地。這和尚身高少說也有七尺,左手平伸,將狄修淩空提起。狄修四肢軟垂,一動不動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

  儀琳道:「爹,他……他便是令狐沖師兄,可不是病夫。」她說話之時,雙目仍凝視著令狐沖,眼光中流露出愛憐橫溢的神情,似欲伸手去撫摸他面頰,卻又不敢。

  令狐沖大奇,心道:「你是個小尼姑,怎地叫這大和尚做爹?和尚有女兒,已駭人聽聞,女兒是個小尼姑,更奇上加奇了。」

  那胖大和尚呵呵笑道:「你日思夜想,掛念著這個令狐沖,我只道是個怎生高大了得的英雄好漢,卻原來是躺在地下裝死、受人欺侮不能還手的小膿包。這病夫,我可不要他做女婿。咱們別理他,這就走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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