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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救難(2)


  其時雨聲如灑豆一般,越下越大。只見一副餛飩擔從雨中挑來,到得茶館屋簷下,歇下來躲雨。賣餛飩的老人篤篤篤敲著竹片,鍋中水氣熱騰騰地上冒。

  華山群弟子早就餓了,見到餛飩擔,都臉現喜色。陸大有叫道:「喂,給咱們煮九碗餛飩,另加雞蛋。」那老人應道:「是!是!」揭開鍋蓋,將餛飩拋入熱湯中,過不多時,便煮好了五碗,熱烘烘地端了上來。

  陸大有倒很守規矩,第一碗先給二師兄勞德諾,第二碗給三師兄梁發,以下依次奉給四師兄施戴子、五師兄高根明,第五碗本該他自己吃的,他端起放在那少女面前,說道:「小師妹,你先吃。」那少女一直和他說笑,叫他六猴兒,但見他端過餛飩,卻站了起來,說道:「多謝師哥。」

  林平之在旁偷眼相瞧,心想多半他們師門規矩甚嚴,平時雖可說笑,卻不能廢了長幼的規矩。勞德諾等都吃了起來,那少女卻等陸大有及其他幾個師兄都有了餛飩,這才同吃。

  梁發問道:「二師哥,你剛才說到余觀主占了福威鏢局,後來怎樣?」

  勞德諾道:「小師妹救了林少鏢頭後,本想暗中掇著方人智他們,俟機再將林震南夫婦救出。我勸她說:余人彥當日對你無禮,林少鏢頭仗義出手,你感他的情,救他一命,已足以報答。青城派與福威鏢局是上代結下的怨仇,咱們又何必插手?小師妹依了。當下咱二人又回到福州城,只見十餘名青城弟子在福威鏢局前前後後嚴密把守。

  「這可就奇了。鏢局中眾人早就一哄而散,連林震南夫婦也走了,青城派還忌憚什麼?我和小師妹好奇心起,便想去察看。我們想青城弟子守得如此把細,夜裏進去可不太容易,傍晚時分,便在他們換班吃飯之時,閃進菜園子躲了起來。

  「後來出來偷瞧,只見許多青城弟子到處翻箱倒篋,鑽牆挖壁,幾乎將偌大一座福威鏢局從頭至尾都翻了個身。鏢局中自有不少來不及攜去的金銀財寶,但這些人找到後隨手放在一旁,並不怎樣重視。我當時便想:他們是在找尋一件十分重要的東西,那是什麼呢?」

  三四個華山弟子齊聲道:「辟邪劍法的劍譜!」

  勞德諾道:「不錯,我和小師妹也這麼想。瞧這模樣,顯然他們占了福威鏢局之後,便即大抄而特抄。眼見他們忙得滿頭大汗,擺明瞭是勞而無功。」

  陸大有問道:「後來他們抄到了沒有?」勞德諾道:「我和小師妹都想看個水落石出,但青城派這些人東找西抄,連茅廁也不放過,我和小師妹實在無處可躲,只好溜走了。」

  五弟子高根明道:「二師哥,這次余滄海親自出馬,你看是不是有點兒小題大作?」

  勞德諾道:「余觀主的師父曾敗在林遠圖的辟邪劍下,到底林震南是不肖子孫,還是強爺勝祖,外人不知虛實。余觀主如果單派幾名弟子來找回這個梁子,未免過於托大,他親自出馬,事先又督率眾弟子練劍,有備而發,倒也不算小題大作。不過我瞧他神情,此番來到福州,報仇倒是次要,主旨卻是在得那部劍譜。」

  四弟子施戴子道:「二師哥,你在松風觀中見到他們齊練辟邪劍法,這路劍法既然已會使了,又何必再去找尋這劍法的劍譜?說不定是找別的東西。」

  勞德諾搖頭道:「不會。以余觀主這等高人,除了武功秘訣之外,世上更有什麼是他志在必得之物?後來在江西玉山,我和小師妹又見到他們一次。聽到余觀主在查問從浙江、廣東各地趕來報訊的弟子,問他們有沒有找到那東西,神色焦慮,看來大家都沒找到。」

  施戴子仍是不解,搔頭道:「他們明明會使這路劍法,又去找這劍譜作什麼?真是奇哉怪也!」勞德諾道:「四弟你倒想想,林遠圖當年既能打敗長青子,劍法自是極高明的了。可是長青子當時記在心中而傳下來的辟邪劍法固然平平無奇,而余觀主今日親眼目睹,林氏父子的武功更殊不足道。這中間一定有什麼不對頭的了。」施戴子問道:「什麼不對頭?」勞德諾道:「那自然是林家的辟邪劍法之中,另有一套訣竅,劍法招式雖然不過如此,威力卻極強大,這套訣竅,林震南就沒學到。」

  施戴子想了一會,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不過劍法口訣,都是師父親口傳授的。林遠圖死了幾十年啦,便找到他的棺材,翻出他死屍來,也沒用了。」

  勞德諾道:「本派的劍訣是師徒口傳,不落文字,別家別派的武功卻未必都這樣。」

  施戴子道:「二師哥,我還是不明白。倘若在從前,他們要找辟邪劍法的秘訣是有道理的,知己知彼,百戰百勝,要勝過辟邪劍法,自須明白其中的竅訣所在。可是眼下青城派將林震南夫婦都已捉了去,福威鏢局總局分局,也一古腦兒給他們挑得一乾二淨,還有什麼仇沒報?就算辟邪劍法之中真有秘訣,他們找了來又幹什麼?」

  勞德諾道:「四弟,青城派的武功,比之咱們五嶽劍派怎麼樣?」施戴子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過了一會,又道:「恐怕不及罷?」勞德諾道:「是了,恐怕有所不及。你想,余觀主是何等心高氣傲之人,豈不想在武林中揚眉吐氣,出人頭地?要是林家的確另有秘訣,能將招數平平的辟邪劍法變得威力奇大,那麼將這秘訣用在青城劍法之上,卻又如何?」

  旋戴子呆了半晌,突然伸掌在桌上大力一拍,站起身來,叫道:「這才明白了!原來余滄海要使得青城劍法天下無敵!」

  便在此時,只聽得街上腳步聲響,有一群人奔來,落足輕捷,顯是武林中人。眾人轉頭向街外望去,只見急雨之中有十餘人迅速過來。

  這些人身上都披了油布雨衣,奔近之時,看清楚原來是一群尼姑。當先的老尼姑身材甚高,在茶館前一站,大聲喝道:「令狐沖,出來!」

  勞德諾等一見此人,都認得這老尼姑道號定逸,是恒山白雲庵庵主,恒山派掌門定閑師太的師妹,不但在恒山派中威名甚盛,武林中也是誰都忌憚她三分,當即站起,一齊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。勞德諾朗聲說道:「參見師叔。」

  定逸師太眼光在眾人臉上掠過,粗聲粗氣地叫道:「令狐沖躲到哪裏去啦?快給我滾出來。」聲音比男子漢還粗豪幾分。

  勞德諾道:「啟稟師叔,令狐師兄不在這兒。弟子等一直在此相候,他尚未到來。」

  林平之尋思:「原來他們說了半天的大師哥名叫令狐沖。此人也真多事,不知怎地,卻又得罪這老尼姑了。」

  定逸目光在茶館中一掃,目光射到那少女臉上時,說道:「你是靈珊麼?怎地裝扮成這副怪相嚇人?」那少女笑道:「有惡人要跟我為難,只好裝扮了避他一避。」

  定逸哼了一聲,說道:「你華山派的門規越來越松了,你爹爹老是縱容弟子,在外面胡鬧,此間事情一了,我親自上華山來評這個理。」靈珊急道:「師叔,你可千萬別去。大師哥最近挨了爹爹三十下棍子,打得他路也走不動。你去跟爹爹一說,他又得挨六十棍,那不打死了他麼?」定逸道:「這畜生打死得愈早愈好。靈珊,你也來當面跟我撒謊!什麼令狐沖路也走不動?他走不動路,怎地會將我的小徒兒擄了去?」

  她此言一出,華山群弟子盡皆失色。靈珊急得幾乎哭了出來,忙道:「師叔,不會的!大師哥再膽大妄為,也決計不敢冒犯貴派的師姊。定是有人造謠,在師叔面前挑撥。」

  定逸大聲道:「你還要賴?儀光,泰山派的人跟你說什麼來?」

  一個中年尼姑走上一步,說道:「泰山派的師兄們說,天松道長在衡陽城中,親眼見到令狐沖師兄,和儀琳師妹一起在一家酒樓上飲酒。那酒樓叫做什麼回雁樓。儀琳師妹顯然是受了令狐沖師兄的挾持,不敢不飲,神情……神情甚是苦惱。跟他二人在一起飲酒的,還有那個……那個……無惡不作的田……田伯光。」

  定逸早已知道此事,此刻第二次聽到,仍一般的暴怒,伸掌在桌上重重拍落,兩隻餛飩碗跳將起來,嗆啷啷數聲,在地下跌得粉碎。

  華山群弟子個個神色十分尷尬。靈珊只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,顫聲道:「他們定是撒謊,又不然……又不然,是天松師叔看錯了人。」

  定逸大聲道:「泰山派天松道人是什麼人,怎會看錯了人?又怎會胡說八道?令狐沖這畜生,居然去跟田伯光這等惡徒為伍,墮落得還成什麼樣子?你們師父就算護犢不理,我可不能輕饒。這萬里獨行田伯光貽害江湖,老尼非為天下除此大害不可。只是我得到訊息趕去時,田伯光和令狐沖卻已挾制了儀琳去啦!我……我……到處找他們不到……」她說到後來,聲音已甚為嘶啞,連連頓足,歎道:「唉,儀琳這孩子,儀琳這孩子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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