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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十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(2)


  此處離南院大王府未遠,四下裏都是遼兵喧嘩叫喊之聲。但聽得有人吹著號角,騎馬從屋外馳過,大聲叫道:「敵人攻打東門,禦營親兵駐守原地,不得擅離!」范驊道:「蕭大王,咱們從西門沖出去!」蕭峰點頭道:「好!阿紫她們脫險沒有?」

  范驊尚未回答,阿紫的聲音從地洞口傳了過來:「姊夫,你居然還惦記著我。」聲音中充滿了喜悅。喀喇一響,便從地洞中鑽上,頦下兀自黏著鬍子,滿頭滿臉都是泥土灰塵,污穢之極。但蕭峰眼中瞧來,自從認識她以來,實以此刻最美。她拔出寶刀,要給蕭峰削去銬鐐。但銬鐐貼肉鎖住,刀鋒稍歪,便會傷到皮肉,不易切削,她將寶刀交給段譽道:「哥哥,你來削。」段譽接過寶刀,內力到處,切鐵銬如削敗木。

  這時地洞中又鑽上來三人,一是鐘靈,一是木婉清,第三個是丐幫的一名八袋弟子,是弄蛇能手,适才大廳上群蛇亂竄,便是他鬧的玄虛。這人見蕭峰安然無恙,喜極流涕,道:「幫主,你老人家……」

  蕭峰久已沒聽到有人稱他為「幫主」,見到這丐幫弟子的神情,心下也自傷感,說道:「這可難為你了。」他一言嘉獎,那八袋弟子又感激,又覺榮耀,淚水直落下來。

  范驊道:「大理國人馬已在東門動手,咱們乘亂走吧!蕭大王最好別出手,以免給人認了出來。」蕭峰道:「甚是!」九人從大門中沖出。蕭峰回頭望去,原來那是一座殘敗的瓦屋,外觀半點也不起眼。阿紫以契丹話大叫:「走水啦!走水啦!」范驊、華赫艮等學著她的聲音,跟著大叫。范驊、巴天石等眼見街上沒遼兵,便到處縱火,霎時間燒起了七八個火頭。

  九人徑向西奔。段譽等早已換上契丹人裝束,這時城中已亂成一團,倒沒人注目,有時聽到大隊契丹騎兵追來,九人便在陰暗的屋角一躲。奔出十餘條街,只聽得北方號角響起,人聲喧嘩,大叫:「不好了,敵兵攻破北門,皇上給敵人擄了去啦!」

  蕭峰吃了一驚,停步道:「遼帝被擒麼?三弟,遼帝是我結義兄長,他雖對我不仁,我卻不能對他不義,萬萬不可傷他……」阿紫笑道:「姊夫放心,這是靈鷲宮屬下三十六洞洞主、七十島島主,我教了他們這幾句契丹話,叫他們背得熟了,這時候來大叫大嚷,大放謠言,擾亂人心。南京城中駐有重兵,皇帝又有萬餘親兵保護,怎擒得了他?」蕭峰又驚又喜,道:「二弟的屬下也都來了麼?」

  阿紫道:「豈但小和尚的屬下而已,小和尚自己來了,連小和尚的老婆也來了。」蕭峰問道:「什麼小和尚的老婆?」阿紫笑道:「姊夫你不知道,虛竹子的老婆,便是西夏國公主,只不過她的臉始終用面幕遮著,除了小和尚一人之外,誰也不讓瞧。我問小和尚:『你老婆美不美?』小和尚總笑而不言。」

  蕭峰在外奔逃之際,忽然聞此奇事,不禁頗為虛竹慶倖,向段譽瞧了一眼。段譽笑道:「大哥不須多慮,小弟毫不介懷,二哥也不算失信。這件事說來話長,咱們慢慢再說。」

  說話之間,眾人又奔了一段路,見前面廣場上一座高臺大火燒得甚旺,台前旗杆上兩面大旗也都著火焚燒。蕭峰知這廣場是南京城中的大校場,乃遼兵操練之用,不知何時搭了這座高臺,自己竟然不知。

  巴天石對段譽道:「陛下,燒了遼帝的點將台、帥字旗,於遼軍大大不吉,耶律洪基伐宋之行,只怕要另打主意了。」段譽點頭道:「正是。」

  蕭峰聽他口稱「陛下」,而段譽點了點頭,心中又是一奇,道:「三弟,你……你做了皇帝嗎?」段譽黯然道:「先父不幸中道崩殂,皇伯父避位為僧,在天龍寺出家,命小弟接位。小弟無德無能,居此大位,實在慚愧得緊。」

  蕭峰驚道:「啊喲,伯父去世了?三弟!你是大理國一國之主,如何可以身入險地,為了我而幹冒奇險?若有絲毫損傷,我……我……如何對得起大理全國軍民?」

  段譽嘻嘻一笑,說道:「大理乃僻處南疆的一個小國,這『皇帝』二字,更是僭號。小弟糊裏糊塗,望之不似人君,怎有半點皇帝的味道?給人叫一聲『陛下』,委實慚愧。咱倆情逾骨肉,豈有大哥遭厄,小弟不來與大哥有難同當之理?」

  范驊道:「蕭大王這次苦諫遼帝,勸止伐宋。敝國上下,無不同感大德。遼帝倘若取得大宋,第二步自然來取大理。敝國兵微將寡,如何擋得住契丹精兵?蕭大王救大宋便是救大理,大理縱然以傾國之力為大王效力,也屬理所當然。」

  蕭峰道:「我是個一勇之夫,不忍兩國攻戰,多傷人命,豈敢自居什麼功勞?」

  正說之間,忽見南城火光沖天而起,一群群百姓拖男帶女,夾在兵馬間湧了過來,都道:「南朝少林寺的和尚連同無數好漢,攻破南門。」又有人道:「南院大王蕭峰作亂,降了宋朝,已將大遼皇帝殺了。」更有幾名契丹人咬牙切齒地道:「這蕭峰叛國投敵,咱們恨不得咬他的肉來吞入肚裏。」一人慌慌張張地問道:「萬歲爺真給蕭峰這奸賊害死了麼?」另一人道:「怎麼不真?我親眼見到蕭峰騎了匹白馬,沖到萬歲身前,一槍便在萬歲爺胸口刺了個窟窿。」另一個老者道:「蕭峰這狗賊為什麼恁地沒良心?他到底是咱們契丹人,還是漢人?」一個漢子道:「聽說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蠻子,這狗賊奸惡得緊,真連禽獸也不如!」

  阿紫聽得這些人怒駡蕭峰,怒從心起,舉起馬鞭,便向身旁那契丹人抽去。蕭峰舉手一擋,格開鞭子,搖了搖頭,低聲道:「且由得他們說去。」又問:「真的有少林寺眾高僧到來麼?」

  那八袋弟子道:「好叫幫主得知:段姑娘從南京出來,便遇到本幫吳長老,說起幫主為了大宋江山與千萬百姓,力諫遼帝侵宋,以致為遼國所囚。吳長老不信,說幫主既是遼人,豈有心向大宋之理?當下潛入南京親自打聽,才知段姑娘所言不虛。吳長老當即傳出本幫『青竹令』,將幫主的大仁大義遍告中原各路英雄。中原武林為幫主的仁義所感,由少林寺高僧帶頭,一起援救幫主來了。」

  蕭峰想起當日在聚賢莊上與中原群雄為敵,殺了不少英雄好漢,今日中原群雄卻來相救自己,心下又難過,又感激。

  阿紫道:「丐幫眾化子四下送信,消息傳得還不快嗎?啊喲,不好,可惜,可惜!」段譽問道:「可惜什麼?」阿紫道:「我那座神木王鼎,在大廳中點了香引蛇,匆匆忙忙地忘了帶出來。」段譽笑道:「這種旁門左道的東西,忘了就忘了,帶在身邊幹什麼?」阿紫道:「哼,什麼旁門左道?沒這件寶貝,那許多毒蛇便不會進來得這麼快,我姊夫也沒這麼容易脫身啦。」

  說話間,只聽得乒乒乓乓,兵刃相交之聲不絕,火光中見無數遼兵正互相格鬥。蕭峰奇道:「咦,怎麼自己人……」段譽道:「大哥,頭頸中縛了塊白巾的是咱們的人。」阿紫取過一塊白布,遞給蕭峰,道:「你系上吧!」

  蕭峰一瞥間,見眾遼兵難分敵我,不知去殺誰好。亂砍亂殺之際,往往真遼兵自相殘殺。那些頸縛白巾的假遼兵,卻一刀一槍都招呼在遼國的兵將身上。蕭峰眼見遼人一個個血肉橫飛,屍橫就地,拿著白布,不禁雙手發顫,心中有個聲音在大嚷:「我是契丹人,不是漢人!我是契丹人,不是漢人!」這塊白布說什麼也系不到自己頸中。

  便在此時,軋軋聲響,兩扇厚重的城門緩緩開了。段譽和范驊擁著蕭峰,一沖而出。城門外火把照耀,無數丐幫幫眾牽了馬匹等候,眼見蕭峰沖出,登時歡聲如雷:「喬幫主!喬幫主!」火光燭天,呼聲動地。

  只見兩條火龍分向左右移動,一乘馬在其間直馳而前,馬上一個老丐雙手高舉頭頂,端著那根丐幫幫主的信物打狗棒,正是吳長老。他馳到蕭峰身前,滾鞍下馬,跪在地上,說道:「吳長風受眾兄弟之托,將本幫打狗棒歸還幫主。我們實在糊塗該死,豬油蒙了心,冤枉好人,累得幫主受了無窮困苦。大夥兒豬狗不如,只盼幫主大人不記小人過,念著我們是一群沒爹沒娘的孤兒,重來做本幫之主。大夥兒受了奸人煽惑,說幫主是契丹胡狗,真該死之極,大夥兒已將那奸徒全冠清亂刀分屍,為幫主出氣。」說著將打狗棒遞向蕭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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