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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七 為誰開 茶花滿路(3)


  一時之間,各人默不作聲,黑暗間但聽得秋蟲唧唧,這一晚正當月盡夜,星月無光。六人聚在屋中,只朦朦朧朧地看到旁人的影子,心中隱隱都感到周遭情景甚是兇險。自從段譽在畫中填字、賈老者殷勤相待以來,六人就如給人蒙上了眼,身不由主地走入一個茫無所知的境地,明知敵人必在暗中有所算計,但使什麼陰險毒計,卻半點端倪也瞧不出來。各人均想:「敵人如一擁而出,動拳出刀,倒也痛快,卻這般鬼鬼祟祟,令人不知所措。」

  木婉清道:「那老婆婆取了咱們的火石去,用意是叫咱們不能點燈,他們便可在黑暗中鬧鬼。」鐘靈突然尖聲驚叫,說道:「我最怕他們在黑暗裏放蜈蚣、毒蟻來咬我!」巴天石心中一凜,說道:「黑暗中若有細小毒物來襲,倒防不勝防。」段譽道:「咱們還是出去,躲在樹上。」朱丹臣道:「只怕樹上已先放了毒物。」鐘靈又「啊」的一聲,捉住了木婉清的手臂。巴天石道:「姑娘別怕,咱們點起火來再說。」鐘靈道:「沒了火石,怎麼點火?」巴天石道:「敵人是何用意,現下難知。但他們既要咱們沒火,咱們偏偏生起火來,想來總是不錯。」

  他說著轉身走入廚房,取過兩塊木柴,出來交給朱丹臣,道:「朱兄弟,把木柴弄成木屑,越細越好。」朱丹臣一聽,立即會意,道:「不錯,咱們豈能束手待攻?」從懷中取出匕首,將木屑一片片地削下。段譽、木婉清、王語嫣、鐘靈一起動手,各取匕首小刀,把木屑切的切,斬的斬,碾的碾,弄成極細的木屑。段譽歎道:「可惜我沒天龍寺枯榮師祖的神功,否則內力到處,木屑立時起火,便是那鳩摩智,也有這等本事。」其實這時他體內所積蓄的內力,已遠在枯榮大師和鳩摩智之上,只不會運用而已。

  幾人不停手地將木粒碾成細粉,心中都惴惴不安,誰也不說話,只留神傾聽外邊動靜,均想:「這老婆婆騙了咱們的火石去,決不會停留多久,只怕即時就會發動。」

  巴天石摸到木屑已有飯碗般大一堆,撥成一推,拿幾張火煤紙放在其中,將自己單刀執在左手,借過鐘靈的單刀,右手執住了,雙手一合,錚的一響,雙刀刀背相碰,火星四濺,火花濺到木屑之中,便燒了起來,只可惜一燒即滅,未能燃著紙媒,眾人歎息聲中,巴天石雙刀連碰,錚錚之聲不絕,撞到十餘下時,紙媒終於燒了起來。

  段譽等大聲歡呼,將紙媒拿去點著了油燈。朱丹臣怕一盞燈給風吹熄,將廚房和兩邊廂房中的油燈都取了出來點著了。火焰微弱,照得各人臉上綠沉沉的,煙氣極重,聞著很不舒服。但好不容易點著了火,各人精神一振,似是打了個勝仗。

  木屋甚是簡陋,門縫中不斷有風吹進。六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手中各按兵刃,側耳傾聽。

  但聽得清風動樹,蟲聲應和,此外更無異狀。

  巴天石見良久並無動靜,在木屋各處仔細查察,見幾條柱子上都包了草席,外面用草繩綁住了,依稀記得初進木屋時並非如此,當即扯斷草繩,草席跌落。段譽見兩條柱子上雕刻著一副對聯,上聯是:「春溝水動茶花」,下聯是:「夏谷生荔枝紅」。每一句聯語中都缺了一字。轉過身來,見朱丹臣已扯下另外兩條柱上所包的草席,露出柱上刻著的一副對聯:「青裙玉如相識,九茶花滿路開」。

  段譽道:「我一路填字到此,是福是禍,那也不去說他。他們在柱上包了草席,顯是不想讓我見到對聯,咱們總之是反其道而行,且看對方到底有何計較。」當即伸手出去,但聽得嗤嗤聲響,已在對聯的「花」字下寫了個「白」字,在「穀」字下寫了個「雲」字,變成「春溝水動茶花白,夏谷雲生荔枝紅」一副完全的對聯。他內力深厚,指力到處,木屑紛紛而落。鐘靈拍手笑道:「早知如此,你用手指在木頭上劃幾劃,就有了木屑,卻不用咱們忙了這一陣子啦。」

  只見他又在那邊填上了缺字,口中低吟:「青裙玉面如相識,九月茶花滿路開。」一面搖頭擺腦地吟詩,一面斜眼瞧著王語嫣。王語嫣俏臉生霞,將頭轉了開去。

  鐘靈道:「這些木材是什麼樹上來的,可香得緊!」各人嗅了幾下,都覺從段譽手指劃破的刻痕之中,透出極馥鬱的花香,似桂花不是桂花,似玫瑰不是玫瑰。段譽也道:「好香!」只覺那香氣越來越濃,聞後心意舒服,精神一爽。

  朱丹臣倏地變色,說道:「不對,這香氣只怕有毒,大家塞住鼻孔。」眾人給他一言提醒,忙或取手帕,或以衣袖,按住了口鼻,但這時早已將香氣吸入了不少,如是毒氣,該當頭暈目眩、心頭煩惡,然而全無不舒服的感覺。

  過了半晌,各人氣息不暢,忍不住張口呼吸,卻仍全無異狀。各人慢慢放開了按住口鼻的手,紛紛議論,絲毫猜不透敵人的用意。

  又過好一會,忽然間聽到一陣嗡嗡聲音。木婉清一驚,叫道:「啊喲!毒發了,我耳朵中有怪聲。」鐘靈道:「我也有。」巴天石卻道:「這不是耳中怪聲,好像是有一大群蜜蜂飛來。」果然嗡嗡之聲越來越響,似有千千萬萬蜜蜂從四面八方飛來。

  蜜蜂本來並不可怕,但如此巨大的聲響卻從來沒聽到過,也不知是不是蜜蜂。霎時間各人都呆住了,不知如何才好。但聽嗡嗡之聲漸響漸近,就像是無數妖魔鬼怪嘯聲大作、飛舞前來噬人一般。鐘靈抓住木婉清的手臂,王語嫣緊緊握住段譽的手。各人心中怦怦大跳,雖早知暗中必有敵人隱伏,但萬萬料不到敵人來攻之前,竟會發出如此可怖的嘯聲。

  突然間啪的一聲,一件細小的東西撞上了木屋外的板壁,跟著啪啪啪啪的響聲不絕,不知有多少東西撞將上來。木婉清和鐘靈齊聲叫道:「是蜜蜂!」巴天石搶過去關窗,忽聽得屋外馬匹長聲悲嘶,狂叫亂跳。鐘靈叫道:「蜜蜂刺馬!」朱丹臣道:「我去割斷韁繩!」撕下長袍衣襟,裹在頭上,左手剛拉開板門,外面一陣風捲進,嗡嗡聲中,成千成萬隻蜜蜂沖進屋來。鐘靈和王語嫣齊聲尖叫。

  巴天石將朱丹臣拉入屋中,膝蓋一頂,撞上了板門,但滿屋已都是蜜蜂。群蜂一進屋,便分向各人刺去,一刹那間,每個人頭上、手上、臉上,都給蜜蜂刺了七八下、十來下不等。朱丹臣張開摺扇亂撥。巴天石撕下衣襟,猛力撲打。段譽、木婉清、王語嫣、鐘靈四人也都忍痛撲打。

  巴天石、朱丹臣、段譽、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際,都運足了功力,過不多時,屋中蜜蜂只剩下了二三十只,但說也奇怪,這些蜜蜂竟如是飛蛾撲火一般,仍奮不顧身地向各人亂撲亂刺,又過半晌,各人才將屋內蜜蜂盡數打死。鐘靈和王語嫣都痛得眼淚汪汪。耳聽得啪啪之聲密如聚雨,不知有幾千萬頭蜜蜂在向木屋衝擊。各人都駭然變色,一時也不及理會身上疼痛,忙撕下衣襟、衣袖,將木屋的各處空隙塞好。

  六人身上、臉上都是紅一塊、腫一塊,模樣狼狽之極。段譽道:「幸好這裏有木屋可以容身,若在曠野之地,這千千萬萬野蜂齊來叮人,只有死給他們看了。」木婉清道:「這些野蜂是敵人驅來的,他們豈能就此罷休?難道不會打破木屋?」鐘靈驚呼一聲,道:「姊姊,你……你說他們會打破這木屋?」

  木婉清尚未回答,頭頂砰的一聲巨響,一塊大石落在屋頂。屋頂椽子格格地響了幾下,幸好沒破。但格格之聲方過,兩塊大石穿破屋頂,落了下來。屋中油燈熄滅。

  段譽忙將王語嫣按低,伏在自己懷裏,右手攬過木婉清,左手攬過鐘靈,護住兩人頭臉。但聽得嗡嗡之聲震耳欲聾,各人均知再行撲打也是枉然,只有將衣襟翻起,蓋住了臉孔。霎時間手上、腳上、臂上、腿上千針攢刺,過得一會,六人於驚呼聲中先後暈倒,人事不知。

  段譽食過莽牯朱蛤,本來百毒不侵,但這蜜蜂系人飼養,尾針上除蜂毒外尚有麻藥,給幾百頭蜜蜂刺過之後,還是給麻倒了。過了良久,他終究內力遠為深厚,六人中首先醒來。一恢復知覺,便即伸手去攬王語嫣、木婉清和鐘靈,但手臂固然動彈不得,同時也察覺三女已不在懷中。他睜開眼來,漆黑一團。原來雙手雙腳已給牢牢縛住,眼睛也給用黑布蒙住,口中給塞了個大麻核,呼吸都甚不便,更別提說話了,只覺周身肌膚上有無數小點疼痛異常,自是為蜜蜂刺過之處,又察覺是在地下,到底身在何處,距暈去已有多少時候,卻全然不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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