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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(8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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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聽她續道:「小女子殮葬先夫之後,檢點遺物,在他收藏拳經之處,見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書信。封皮上先夫親筆寫著:『餘若壽終正寢,此信立即焚化,拆視者即為毀餘遺體,令餘九泉不安。餘若死於非命,此信立即交本幫諸長老會同拆閱,事關重大,不得有誤。』」 馬夫人說到這裏,杏林中一片肅靜,當真一針落地也能聽見。她頓了一頓,續道:「我見先夫寫得鄭重,知事關重大,當即便要去求見幫主,呈上遺書。幸好幫主率同諸位長老,到江南為先夫報仇來了,虧得如此,這才沒能見到此信。」 眾人聽她語氣有異,既說「幸好」,又說「虧得」,都不自禁向喬峰瞧去。 喬峰從今晚的種種情事之中,早察覺到有一個重大之極的圖謀在對付自己,雖則全冠清和四長老的叛幫逆舉已然敉平,但顯然此事並未了結,此時聽馬夫人說到這裏,反感輕鬆,神色泰然,心道:「你們有什麼陰謀,儘管使出來好了。喬某生平不做半點虧心事,不管有何傾害誣陷,喬某何懼?」 只聽馬夫人接著道:「我知此信涉及幫中大事,幫主和諸長老既然不在洛陽,我怕耽誤時機,當即前赴衛州求見徐長老,呈上書信,請他老人家做主。以後的事情,請徐長老告知各位。」她清脆的話聲之中,帶了三分自然嬌媚,分外動聽。 徐長老咳嗽幾聲,說道:「此事說來恩恩怨怨,老朽當真好生為難。」這兩句話聲音嘶啞,頗有蒼涼之意。他慢慢從背上解下一個麻布包袱,打開包袱,取出一隻油布招文袋,再從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來,說道:「這封便是馬副幫主馬大元的遺書。大元的曾祖、祖父、父親,數代都是丐幫中人,不是長老,便是八袋弟子。我瞧著大元自幼長大,他的筆跡我是認得很清楚的。這信封上的字,確是大元所寫。馬夫人將信交到我手中之時,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完好,沒人動過。我也生怕誤了大事,不等會同諸位長老,便即拆來看了。拆信之時,太行山鐵面判官單兄也正在座,可作明證。」 單正道:「不錯,其時在下正在衛輝徐老府上作客,親眼見到他拆閱這封書信。」 徐長老掀開信封封皮,抽了一張紙箋出來,說道:「我一看這張信箋,見信上字跡筆致遒勁,並不是大元所寫,微感驚奇,見上款寫的是『劍髯吾兄』四字,更是奇怪。眾位都知道,『劍髯』兩字,是本幫前任汪幫主的別號,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,不會如此稱呼,而汪幫主逝世已久,怎麼有人寫信與他?我不看箋上所寫何字,先看信尾署名之人,一看之下,更是詫異。當時我不禁『咦』的一聲,說道:『原來是他!』單兄好奇心起,探頭過來一看,也奇道:『咦!原來是他!』」 單正點了點頭,示意當時自己確有此語。 趙錢孫插口道:「單老兄,這就是你的不對了。這是人家丐幫的機密書信,你又不是丐幫中的一袋、二袋弟子,連個沒入流的弄蛇化子硬要飯的,也還挨不上,怎可去偷窺旁人的陰私?」別瞧他一直瘋瘋癲癲的,這幾句話倒也真在情在理。單正老臉微赭,說道:「我只瞧一瞧信尾署名,也沒瞧信中文字。」趙錢孫道:「你偷一千兩黃金固然是賊,偷一文小錢仍然是賊,只不過錢有多少、賊有大小之分而已。大賊是賊,小毛賊也是賊。偷看旁人的書信,便不是君子。不是君子,便是小人。既是小人,便是卑鄙混蛋,那就該殺!」 單正向五個兒子擺了擺手,示意不可輕舉妄動,且讓他胡說八道,一筆賬最後總算。心下固自惱怒,卻也頗感驚異:「此人一遇上便盡找我岔子的挑眼,莫非跟我有舊怨?江湖上沒將泰山單家放在眼中之人,倒也沒幾個。此人到底是誰,怎麼我全然想不起來?」 眾人都盼徐長老將信尾署名之人的姓名說將出來,要知道到底是什麼人物,何以令他及單正如此驚奇,卻聽趙錢孫纏夾不休,不停地搗亂,許多人都向他怒目而視。 譚婆忽道:「你們瞧什麼?我師哥的話半點也不錯。」 趙錢孫聽譚婆出口相助,不由得心花怒放,說道:「你們瞧,連小娟也這麼說,那還有什麼錯的?小娟說的話,做的事,從來不會錯的。」 忽然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聲調說道:「是啊,小娟說的話,做的事,從來不會錯的。她嫁了譚公,並沒嫁了趙錢孫,就確沒嫁錯!」說話之人正是阿朱。她惱怒趙錢孫出言誣衊慕容公子,便不停地跟他作對。 趙錢孫一聽,不由得啼笑皆非,阿朱是以子之矛,攻子之盾,用的正是慕容氏的拿手法門:「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」。 這時兩道感謝的親切眼光分從左右向阿朱射將過來,左邊一道來自譚公,右邊一道來自單正。 便在此時,人影一晃,譚婆已然欺到阿朱身前,揚起手掌,便往她右頰拍了下去,喝道:「我嫁不嫁錯,關你這臭丫頭什麼事?」這一下出手極快,阿朱待要閃避,固已不及,旁人更無法救援。啪的一下,響聲過去,阿朱雪白粉嫩的面頰上登時出現五道青紫的指印。 趙錢孫哈哈笑道:「教訓教訓你這臭丫頭,誰叫你這般多嘴多舌!」 阿朱挨了這下重掌,著實疼痛,淚珠在眼眶中轉動,正在欲哭未哭之間,譚公搶近身去,從懷中又取出那只小小白玉盒子,打開盒蓋,右手手指在盒中沾了些油膏,手臂一長,在阿朱臉上劃了幾劃,已在她傷處薄薄地敷了一層。譚婆打她巴掌,手法已是極快,但終究不過出掌收掌。譚公這敷藥上臉,手續卻甚繁複細緻,居然做得和譚婆一般快捷,使阿朱不及轉念避讓,油膏已然上臉。她一愕之際,只覺本來熱辣辣、脹鼓鼓的臉頰上,忽然間清涼舒適,同時左手中多了一件小小物事。她舉掌看時,見是一隻晶瑩潤滑的白玉盒子,知是譚公所贈,乃是靈驗無比的治傷妙藥,不由得破涕為笑。 徐長老不再理會譚婆如何嘮嘮叨叨地埋怨譚公,低沉著嗓子說道:「眾位兄弟,到底寫這封信的人是誰,我此刻不便言明。徐某在丐幫七十餘年,近二十年來退隱山林,不再闖蕩江湖,與人無爭,不結怨仇。我在世上已為日無多,既無子孫,又沒徒弟,自問絕無半分私心。我說幾句話,眾位信是不信?」 群丐都道:「徐長老的話,有誰不信?」 徐長老向喬峰道:「幫主意下如何?」 喬峰道:「喬某對徐長老素來敬重,前輩深知。」 徐長老道:「我看了此信之後,思索良久,心下疑惑難明,唯恐有甚差錯,當即將此信交于單兄過目。單兄和寫信之人向來交好,認得他的筆跡。此事關涉太大,我要單兄驗明此信的真偽。」 單正向趙錢孫瞪了一眼,意思是說:「你又有什麼話說?」趙錢孫道:「徐長老交給你看,你當然可以看,但你第一次看,卻是偷看。好比一個人從前做賊,後來發了財,不做賊了,但儘管他是財主,卻洗不掉從前的賊出身。」 徐長老不理趙錢孫的打岔,說道:「單兄,請你向大夥兒說說,此信是真是偽。」 單正道:「在下和寫信之人多年相交,捨下並藏得有此人的書信多封,當即和徐長老、馬夫人一同趕到捨下,檢出舊信對比,字跡固然相同,連信箋信封也是一樣,那自是真跡無疑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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