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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劇飲千杯男兒事(5)


  風波惡見自己這一拳距他膝頭已近,對方仍不變招,驀覺風聲勁急,對方手中的麻袋張開大口,往自己頭頂罩落。他這拳雖能打斷長臂叟的腿骨,但自己老大一個腦袋被人家套在麻袋之中,豈不糟糕之極?這一拳直擊急忙改為橫掃,要將麻袋揮開。長臂叟右手微側,麻袋口一轉,已套住了他拳頭。

  麻袋的大口和風波惡小小一個拳頭相差太遠,套中容易,卻決計裹他不住。風波惡手一縮,便從麻袋中抽出。突然間手背上微微一痛,似被細針刺了一下,垂目看時,嚇了一跳,只見一隻小小蠍子釘上了自己手背。這只蠍子比常蠍為小,但五色斑斕,模樣可怖。風波惡情知不妙,用力甩動,但蠍子尾巴牢牢釘住了他手背,怎麼也甩之不脫。

  風波惡急忙翻轉左手,手背往自己單刀刀背上拍落,嚓的一聲輕響,五色蠍子立時爛成一團。但長臂叟既從麻袋中放了這頭蠍子出來,決不是好相與之物,尋常一個丐幫子弟,所使毒物已十分厲害,何況是六大長老中的一老?他立即躍開丈許,從懷中取出一顆解毒丸,拋入口中吞下。

  長臂叟也不追擊,收起了麻袋,不住向王語嫣打量,尋思:「這女娃兒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?」

  包不同甚是關心,忙問:「四弟覺得如何?」風波惡左手揮了兩下,覺得並無異狀,大是不解:「麻袋中暗藏五色小蠍,決不能沒有古怪。」說道:「沒什麼……」只說得這三個字,突然間咕咚一聲,向前僕摔下去。包不同急忙扶起,連問:「怎麼?怎麼?」只見他臉上肌肉僵硬,笑得極是勉強。

  包不同大驚,忙點了他左手手腕、肘節和肩頭三處關節中的六處穴道,要止住毒氣上行,豈知那五色彩蠍的毒性行得快速之極,雖非見血封喉,卻也是如響斯應,比一般毒蛇的毒性發作得更快。風波惡張開了口想說話,卻只發出幾下極難聽的啞啞之聲。包不同眼見毒性厲害,只怕已無法醫治,悲憤難當,一聲大吼,向長臂老者撲去。

  那手持鋼杖的矮胖老者叫道:「想車輪戰麼?讓我矮冬瓜來會會蘇州的英豪。」鋼杖遞出,點向包不同。這兵刃本來甚為沉重,但他舉重若輕,出招靈動,直如一柄長劍一般。包不同雖然氣憤憂急,但對手大是勁敵,不敢怠慢,只想擒住這矮胖長老,逼長臂叟取出解藥來救治風四弟,當下施展擒拿手,從鋼杖的空隙中招招進襲。

  阿朱、阿碧分站風波惡兩側,都目中含淚,只叫:「四爺,四爺!」

  王語嫣於使毒、治毒的法門一竅不通,心下大悔:「我看過的武學書籍之中,講到治毒法門的著實不少,偏生我以為沒什麼用處,瞧也不瞧。當時只消看上幾眼,多多少少能記得一些,此刻總不至束手無策,眼睜睜地讓風四哥死於非命。」

  喬峰見包不同與矮長老勢均力故,非片刻間能分勝敗,向長臂叟道:「陳長老,請你給這位風四爺解了毒吧!」長臂叟陳長老一怔,道:「幫主,此人好生無禮,武功倒也不弱,救活了後患不小。」喬峰點頭道:「話是不錯。但咱們尚未跟正主兒朝過相,先傷他的下屬,未免有恃強淩弱之嫌。咱們還是先站定了腳跟,占住了理數。」陳長老氣憤憤地道:「馬副幫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,報仇雪恨,還有什麼仁義理數好說。」喬峰臉上微有不悅之色,道:「你先給他解了毒,其餘的事慢慢再說不遲。」

  陳長老心中雖一百個不願意,但不敢違拗幫主之命,說道:「是。」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,走上幾步,向阿朱和阿碧道:「我家幫主仁義為先,這是解藥,拿去吧!」

  阿碧大喜,忙走上前去,先向喬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,又向陳長老福了福,道:「多謝喬幫主,多謝陳長老。」接過了那小瓶,問道:「請問長老,這解藥如何用法?」陳長老道:「吸盡傷口中的毒液之後,將解藥敷上。」他頓了一頓,又道:「毒液若未吸盡,解藥敷上去有害無益,不可不知。」阿碧道:「是!」回身拿起了風波惡的手掌,張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創口中的毒液。

  陳長老大聲喝道:「且慢!」阿碧一愕,問道:「怎麼?」陳長老道:「女子吸不得!」阿碧臉上微微一紅,道:「女子怎麼了?」陳長老道:「這蠍毒是陰寒之毒,女子性陰,陰上加陰,毒性更增。」

  阿碧、阿朱、王語嫣三人都將信將疑,雖覺這話有些古怪,但也不是全然無理,倘若真的毒上加毒,那可不妙;自己這邊只剩下包不同是男人,然他與矮老者劇鬥正酣,只見杖影點點,掌勢飄飄,一時間難以收手。阿朱叫道:「三哥,暫且罷鬥,且回來救了四爺再說。」

  但包不同的武功和那矮老者在伯仲之間,一交上了手,要想脫身而退,卻也不是數招內便能辦到。高手比武,每一招均牽連生死,要是誰能進退自如,那便可隨手取了對方性命,豈能要來便來、要去便去?包不同聽到阿朱的呼叫,心知風波惡傷勢有變,心下焦急,搶攻數招,只盼擺脫矮老者的糾纏。

  矮老者與包不同激鬥已逾百招,雖仍屬平手之局,但自己持了威力極強的長大兵刃,對方卻是空手,強弱顯已分明。矮老者揮舞鋼杖,連環進擊,均為包不同一一化解,情知再鬥下去,自己多半有輸無贏,待見包不同攻勢轉盛,還道他想一舉擊敗自己,當下全力反擊。丐幫四老在武功上個個有獨到造詣,青城派的諸保昆、司馬林、秦家寨的姚伯當都被包不同在談笑之間輕易打發,這矮老者卻著實不易對付。包不同雖占上風,但要真的勝得一招半式,卻也著實艱難。

  喬峰見王語嫣等三個少女臉色驚惶,想起陳長老所飼彩蠍毒性厲害,也不知「女子不能吸毒」之言是真是假。他若命屬下攻擊敵人,情勢便再兇險百倍,也無人敢生怨心,但要人甘冒送命之險去救治敵人,這號令可無論如何不能出口,當即說道:「我來給風四爺吸毒好了。」說著便走向風波惡身旁。

  段譽見到王語嫣的愁容,早就有意為風波惡吸去手上毒液,但想喬峰是結義兄長,自己去助他敵人,于金蘭之義不免有虧,雖聽喬峰曾命陳長老取出解藥,卻不知他是真情還是假意。待見喬峰走向風波惡身前,真的要助他除毒,忙道:「大哥,讓小弟來吸好了。」一步跨出,自然而然是「淩波微步」中的步法,身形側處,已搶在喬峰之前,抓起風波惡左手手掌,張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創口吸去。

  其時風波惡一隻手掌已全成黑色,雙眼大睜,連眼皮肌肉也已僵硬,無法合上。段譽吸出一口毒血,吐在地下,只見那毒血色如黑墨,眾人看了,均覺駭異。段譽還待再吸,卻見傷口中汩汩地流出黑血。段譽一怔,心道:「讓這黑血流去後再吸較妥。」他不知只因自己服食過萬毒之王的莽牯朱蛤,那是任何毒物的剋星,彩蠍的毒質遠遠不如,一吸之下,便順勢流出。突然風波惡身子一動,說道:「多謝!」

  阿朱等盡皆大喜。阿碧道:「四爺,你會說話了。」心裏感激,向段譽低聲道:「阿哥……多謝你了。」只見黑血漸淡,慢慢變成了紫色,又流一會,紫血變成了深紅色。阿碧忙給風波惡敷上解藥,喬峰伸手給他解開穴道。頃刻之間,風波惡高高腫起的手背已經平復,說話行動,也已全然如初。

  風波惡向段譽深深一揖,道:「多謝公子爺救命之恩。」段譽急忙還禮,道:「些許小事,何足掛齒?」風波惡笑道:「我的性命在公子是小事,在我卻是大事。」從阿碧手中接過小瓶,擲向陳長老,道:「還了你的解藥。」又向喬峰抱拳道:「喬幫主仁義過人,不愧為武林中第一大幫的首領。風波惡十分佩服。」喬峰抱拳還禮,道:「不敢!」

  風波惡拾起單刀,左手指著陳長老道:「今天我輸了給你,風波惡甘拜下風,待下次撞到,咱們再打過,今天就不打了。」陳長老微笑道:「自當奉陪。」風波惡一斜身,向手中持鐧的長老叫道:「我來領教領教閣下高招。」阿朱、阿碧都大吃一驚,齊聲叫道:「四爺不可,你身子尚未複元。」風波惡叫道:「有架不打,枉自為人!」單刀霍霍揮動,身隨刀進,已砍向持鐧長老。

  那使鐧的長老白眉白須,成名數十載,江湖上什麼人物沒會過,然見風波惡片刻之間還是十成中已死了九成,豈知一轉眼間,立即又生龍活虎般地殺來,如此兇悍,實所罕有,不禁駭然。他的鐵鐧本來變化繁複,除了擊打掃刺之外,更有鎖拿敵人兵刃的奇異手法,這時心下一怯,功夫減了幾成,變成了只有招架之功,而無還手之力。

  喬峰眉頭微皺,心想:「這位風朋友太也不知好歹,我段兄弟好意救了你性命,怎地不分青紅皂白地又去亂打?」

  眼見包不同和風波惡兩人都漸占上風,但也非轉眼間即能分出勝敗。高手比武,瞬息萬變,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,或者對手偶有疏忽,原處于劣勢者立時便能平反敗局。局中四人固然不敢稍有怠忽,旁觀各人也均凝神觀看。

  段譽忽聽得東首有不少人快步走來,跟著北方也有人過來,人數更多。段譽向喬峰低聲道:「大哥,有人來了!」喬峰也早聽見,點了點頭,心想:「多半是慕容公子伏下的人馬到了。原來這姓包和姓風的兩人先來纏住我們,然後大隊人手一齊來攻。」正要暗傳號令,命幫眾先行向西、向南分別撤走,自己和四長老及蔣舵主斷後,忽聽得西方和南方同時有腳步雜遝之聲。卻是四面八方都來了敵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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