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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 虎嘯龍吟(4)


  高昇泰的武功其實並不比這兩人強了多少,但他旁觀已久,心中早已擬就了對付這兩人的絕招。這招似乎純在對付南海鱷神,其實卻是佯攻,突然出其不意地給葉二娘來一下狠的,以報前日背上那一掌之仇。看來似乎輕描淡寫,隨意揮灑,實則這一招在他心中已盤算了無數遍,實是畢生功力之所聚,已然出盡全力。

  南海鱷神圓睜豆眼,又驚又佩,說道:「媽巴羔子,好傢伙,瞧你不出……」下面的話沒再說下去,意思自然是說:「瞧你不出,居然勝了我三妹,老子只怕還不是你這小子的對手。」

  刀白鳳問保定帝道:「皇上,譽兒怎樣?」保定帝心下擔憂,但絲毫不動聲色,淡然道:「沒什麼。眼前是個讓他磨練的大好機會,過得幾天自會出來,一切回宮再說。」說著轉身便走。

  巴天石搶前開路。段正淳夫婦跟在兄長之後,其後是褚、古、傅、朱四護衛,最後是高昇泰。他适才這淩厲絕倫的一招鎮懾了敵人,南海鱷神雖然兇悍,卻也不敢上前挑戰。

  段正淳走出十餘丈,忍不住回頭向秦紅棉望去,秦紅棉也怔怔地正瞧著他背影,四目相對,不由得都癡了。

  只見鐘萬仇手執大環刀,氣急敗壞地從屋後奔出來,叫道:「段正淳,你這次沒見到我夫人,算你運氣好,我就不來難為你。我夫人已發了誓,以後決不再見你。不過……不過那也靠不住,她要是見到你這傢伙,說不定他媽的又……總而言之,你不能再來!」他和段正淳拚鬥,數招不勝,便即回去守住夫人,以防段正淳前來勾引。聽得夫人立誓決不再見段正淳之面,心下大慰,忙奔將出來,將這句要緊之極的言語說了。

  段正淳心下黯然,暗道:「為什麼?為什麼再也不見我面?你已是有夫之婦,我豈能再敗壞你的名節?大理段二雖然風流好色,卻非卑鄙無恥之徒。讓我再瞧瞧你,就算咱兩人離得遠遠的,一句話也不說,那也好啊。」回過頭來,見妻子正冷冷第瞧著自己,心頭一凜,當即加快腳步,出谷而去。

  一行人回到大理。保定帝道:「大夥到宮中商議。」來到皇宮內書房,保定帝坐在中間一張鋪著豹皮的大椅上,段正淳夫婦坐在下首,高昇泰一干人均垂手侍立。保定帝吩咐內侍取過凳子,命各人坐下,揮退內侍,將段譽如何落入敵人情形說了。

  段正淳不由得一陣羞慚,低聲稟告保定帝:「皇兄,那木姑娘確是臣弟的私生女兒,這青袍客將他兄妹二人囚於一處,用心惡毒……」保定帝點點頭,心下了然。

  眾人均知關鍵是在那青袍客身上,聽保定帝說此人不僅會一陽指,且功力猶在他之上,誰都不敢多口,各自低頭沉吟。均知一陽指是段家世代相傳的功夫,傳子不傳女,更加不傳外人,青袍客既會這門功夫,自是段氏的嫡系子孫了。(按:直到段氏後世子孫段智興一燈大師手中,為了要制住大敵西毒歐陽鋒,才破了不傳外人的祖規,將這門神功先傳給王重陽,再傳於漁樵耕讀四大弟子。詳見《射雕英雄傳》。)

 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:「淳弟,你猜此人是誰?」段正淳搖頭道:「我猜不出,難道是天龍寺中有人還俗改裝?」保定帝搖頭道:「不是,是延慶太子!」

  此言一出,眾人都大吃一驚。段正淳道:「延慶太子早已不在人世,此人多半是冒名招搖。」保定帝歎道:「名字可以亂冒,一陽指的功夫卻假冒不得。偷師學招之事,武林中原亦尋常,然而這等內功心法,又如何能偷?此人是延慶太子,決無可疑。」

  段正淳沉思半晌,問道:「那麼他是我段家佼佼的人物,何以反而要敗壞我家的門風清譽?」保定帝歎道:「此人周身殘疾,自是性情大異,一切不可以常理度之。何況大理國皇座既由我居之,他自必心懷憤懣,要害得我兄弟倆身敗名裂而後快。」

  段正淳道:「大哥登位已久,臣民擁戴,四境升平,別說只延慶太子出世,就算上德帝複生,也不能再居此位。」

  高昇泰站起身來,說道:「鎮南王此言甚是。延慶太子好好將段公子交出便罷,否則咱們也不認他什麼太子不太子,只當他是天下四大惡人之首,人人得而誅之。他武功雖高,終究好漢敵不過人多。」

  原來十多年前的上德五年,大理國上德帝段廉義在位,朝中忽生大變,上德帝為奸臣楊義貞所弑,其後上德帝的侄子段壽輝得天龍寺中諸高僧及忠臣高智昇之助,平滅楊義貞。段壽輝接登帝位,稱為上明帝。上明帝不樂為帝,只在位一年,便赴天龍寺出家為僧,將帝位傳給堂弟段正明,是為保定帝。上德帝本有一個親子,當時朝中稱為延慶太子,當奸臣楊義貞謀朝篡位之際,舉國大亂,延慶太子不知去向,人人都以為是給楊義貞殺了,沒想到事隔多年,竟會突然出現。

  保定帝聽了高昇泰的話,搖頭道:「皇位本是延慶太子的。當日只因找他不著,上明帝這才接位,後來又傳位給我。延慶太子既然複出,我這皇位便該當還他。」轉頭向高昇泰道:「令尊倘若在世,想來也有此意。」高昇泰是大功臣高智昇之子,當年鋤奸除逆,全仗高智昇出了大力。

  高昇泰走上一步,伏地稟道:「先父忠君愛民。這青袍怪客號稱是四惡之首,若在大理國君臨萬民,眾百姓不知要吃多少苦頭。皇上讓位之議,臣昇泰萬死不敢奉詔。」

  巴天石也伏地奏道:「适才天石聽得那南海鱷神怪聲大叫,說他們四惡之首叫做什麼『惡貫滿盈』。這惡人若不是延慶太子,自不能覬覦大寶。就算他是延慶太子,如此兇惡奸險之徒,怎能讓他治理大理國政?倘若不幸如此,勢必是國家傾覆,社稷淪喪,千萬百姓受苦無窮。」

  保定帝揮手道:「兩位請起,你們所說的也言之成理。但譽兒落入了他手中,除了我避位相讓,更有什麼法子能讓譽兒歸來?」

  段正淳道:「大哥,自來只有君父有難,為臣子的才當捨身以赴。譽兒雖為大哥所愛,怎能為了他而甘舍大位?否則譽兒縱然脫險,卻也成了大理國的千古罪人。」

  保定帝站起身來,左手摸著頦下長須,右手兩指在額上輕輕彈擊,在書房中緩緩而行。眾人均知他每逢有大事難決,便如此出神思索,誰也不敢做聲擾他思路。保定帝踱來踱去,過得良久,說道:「這延慶太子手段毒辣,給譽兒所服的『陰陽和合散』藥性甚是厲害,常人極難抵擋。只怕……只怕他這時已為藥性所迷,也未可知。唉,這是旁人以奸計擺佈,下毒嫁禍,須怪譽兒不得。」

  段正淳低下了頭,羞愧無地,心想歸根結底,都是由自己風流成性起禍。

  保定帝走回坐入椅中,說道:「巴司空,傳下旨意,命翰林院草制,冊封我弟正淳為皇太弟。」

  段正淳吃了一驚,忙跪下道:「大哥春秋正盛,功德在民,皇天必定保佑,子孫綿綿。這皇太弟一事盡可緩議。」

  保定帝伸手扶起,說道:「你我兄弟一體,這大理國江山原是你我兄弟同掌,別說我並無子嗣,就是有子有孫,也要傳位於你。淳弟,我立你為嗣,此心早決,通國皆知。今日早定名份,也好令延慶太子息了此念。」

  段正淳數次推辭,均不獲准,只得叩首謝恩。高昇泰等上前道賀。保定帝並無子息,皇位日後勢必傳于段正淳,原是意料中事,誰也不以為奇。

  保定帝道:「大家去歇歇吧。延慶太子之事,只可告知華司徒、范司馬兩人,此外不可洩露。」眾人齊聲接旨,躬身告退。巴天石去向翰林學士宣詔,草制冊封。

  保定帝用過禦膳,小睡片刻,醒來時隱隱聽得宮外鼓樂聲喧,爆竹連天。內監進來服侍更衣,稟道:「陛下冊封鎮南王為皇太弟,眾百姓歡呼慶祝,甚是熱鬧。」大理國近年來兵革不興,朝政清明,庶民安居樂業,眾百姓對皇帝及鎮南王、善闡侯等當國君臣均甚愛戴。保定帝道:「傳我旨意,明日大放花燈,大理城金吾不禁,犒賞三軍,以酒肉賞賜耆老孤兒。」旨意傳了下去,大理全城百姓更歡忭如沸。

  到得傍晚,保定帝換了便裝,獨自出宮。他將大帽壓住眉簷,遮住面目。一路上只見眾百姓拍手謳歌,青年男女,載歌載舞。大理國種族繁多,當時中原人士視大理國為蠻夷之地,禮儀與中土頗不相同,大街上青年男女攜手同行,調情嬉笑,旁若無人,誰也不以為異。保定帝心下暗祝:「但願我大理眾百姓世世代代,皆能如此歡樂。」

  他出城後快步前行,行得二十餘里後上山,越走越荒僻,轉過四個山坳,來到一座小小古廟前,廟門上寫著「拈花寺」三字。佛教是大理國教,大理京城內外,大寺數十,小廟以百計,這座「拈花寺」地處偏僻,無甚香火,大理人多數不知。

  保定帝站在寺前,默祝片刻,然後上前在寺門上輕叩三下。過得半晌,寺門推開,走出一名小沙彌來,合十問道:「尊客光降,有何貴幹?」保定帝道:「相煩通報黃眉大師,便道故人段正明求見。」小沙彌道:「請進。」轉身肅客。保定帝舉步入寺,只聽得叮叮兩聲清磬,悠悠從後院傳出,霎時之間,只感遍體清涼,意靜神閑。

  他踏著寺院中落葉,走向後院。小沙彌道:「尊客請在此稍候,我去稟報師父。」保定帝道:「是。」負手站在庭中,見庭中一株公孫樹上一片黃葉緩緩飛落。他一生極少有如此站在門外等候別人,但一到這拈花寺中,俗念盡消,渾忘了自己天南為帝。

 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:「段賢弟,你心中有何難題?」保定帝回過頭來,只見一個滿臉皺紋、身形高大的老僧從小舍中推門出來。這老僧兩道焦黃長眉,眉尾下垂,正是黃眉和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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