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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誰家子弟誰家院(4)


  申牌時分,離大理城尚有二三十里,迎面塵頭大起,成千名騎兵列隊馳來。兩面杏黃旗迎風招展,一面旗上繡著「鎮南」兩個紅字,另一面旗上繡著「保國」兩個黑字。段譽叫道:「媽,爹爹親自迎接你來啦!」玉虛散人哼了一聲,勒停了馬。高昇泰等一干人一齊下馬,讓在道旁。段譽縱馬上前,木婉清略一猶豫,也縱馬跟了上去。

  片刻間雙方馳近,段譽大叫:「爹爹,媽回來啦!」

  兩名旗手向旁讓開,一個紫袍人騎著一匹大白馬迎面奔來,喝道:「譽兒,你當真胡鬧,累得高叔叔身受重傷,瞧我不打斷你兩條腿!」

  木婉清吃了一驚,心道:「哼,你要打斷段郎的雙腿,就算你是他父親,那也決計不成。」見這紫袍人一張國字臉,神態威猛,濃眉大眼,凜然有王者之相,見到兒子無恙歸來,三分怒色之外,倒有七分喜歡。木婉清心道:「幸好段郎的相貌像他媽媽,不像你。否則似你這般凶霸霸的模樣,我可不喜歡。」

  段譽縱馬向前,笑道:「爹爹,你老人家身子安好。」那紫袍人佯怒道:「好什麼?總算沒給你氣死。」段譽笑道:「這趟若不是兒子出去,也接不到娘回來。兒子所立的這場汗馬功勞,著實了不起。咱們就將功折罪,爹,你別生氣吧!」紫袍人哼了一聲,道:「就算我不揍你,你伯父也饒你不過。」雙腿一夾,白馬行走如飛,向玉虛散人奔去。

  木婉清見那隊騎兵身披錦衣,甲胄鮮明,兵器擦得閃閃生光,前面二十人手執儀仗,一面朱漆牌上寫著「大理鎮南王段」六字,另一面虎頭牌上寫著「保國大將軍段」六字。她雖是天不怕、地不怕的性兒,見了這等威儀排場,也不禁肅然,問段譽道:「喂,這鎮南王、保國大將軍,就是你爹爹嗎?」

  段譽笑著點頭,低聲道:「那就是你公公了!」

  木婉清勒馬呆立,心中一片茫然。她呆了半晌,縱馬又向段譽身邊馳去。大道上前後左右都是人,她卻突然只覺說不出的孤寂,須得靠近段譽,才稍覺平安。

  鎮南王在玉虛散人馬前丈餘處勒定了馬,兩人你望我一眼,我望你一眼,誰都不開口。段譽道:「媽,爹爹親自接你來啦。」玉虛散人道:「你去跟伯母說,我到她那裏住幾天,打退了敵人之後,我便回玉虛觀去。」鎮南王賠笑道:「夫人,你的氣還沒消嗎?咱們回家之後,我慢慢跟你賠禮。」玉虛散人沉著臉道:「我不回家,我要進宮去。」

  段譽道:「很好,咱們先進宮去,拜見了伯父、伯母再說。媽,這次兒子溜到外面去玩,伯父一定生氣,爹爹多半是不肯給我說情的了。還是你幫兒子去說幾句好話吧!」玉虛散人道:「你越大越不成話了,須得讓伯父重重打一頓板子才成。」段譽笑道:「打在兒身上,痛在娘心裏,還是別打的好。」玉虛散人給他逗得一笑,道:「呸!打得越重越好,我才不可憐呢。」

  鎮南王和玉虛散人之間本來甚是尷尬,給段譽這麼插科打諢,玉虛散人開顏一笑,僵局便打開了。段譽道:「爹,你的馬好,怎地不讓給媽騎?」玉虛散人說道:「我不騎!」向前直馳而去。

  段譽縱馬追上,挽住母親坐騎的轡頭。鎮南王已下了馬,牽過自己的馬去。段譽嘻嘻直笑,抱起母親,放在父親的白馬鞍上,笑道:「媽,你這麼一位絕世無雙的美人兒,騎了這匹白馬,更加好看了。可不真是觀世音菩薩下凡嗎?」玉虛散人笑道:「你那木姑娘才是絕世無雙的美人兒,你取笑媽這老太婆麼?」

  鎮南王轉頭向木婉清看去。段譽道:「她……她是木姑娘,是兒子結交的……結交的好朋友。」鎮南王見了兒子神色,已知其意,見木婉清容顏秀麗,暗暗喝彩:「譽兒眼光倒不錯。」見木婉清眼光中野氣甚濃,也不過來拜見,心道:「原來是個不知禮數的鄉下女孩兒。」心中記掛著高昇泰的傷勢,快步走到他身邊,說道:「泰弟,你內傷怎樣?」伸指搭他腕脈。高昇泰道:「我督脈上受了些傷,並不礙事,你……你不用損耗功力……」一言未畢,鎮南王已伸出右手食指,在他後頸中點了三指,右掌按住他腰間。

  鎮南王頭頂冒出絲絲白氣,過了一盞茶時分,才放開左掌。高昇泰道:「淳哥,大敵當前,你何苦在這時候為我耗損內力?」鎮南王笑道:「你內傷不輕,早治一刻好一刻。待得見了大哥,他就不讓我動手,自己要出指了。」

  木婉清見高昇泰本來臉色白得怕人,但只這片刻之間,雙頰便有了紅暈,心道:「原來段郎的爹爹內功十分深厚,怎地段郎他……他卻又全然不會武功?」

  褚萬里牽過一匹馬來,服侍鎮南王上馬。鎮南王和高昇泰並騎徐行,低聲詢問敵情。段譽與母親有說有笑,在鐵甲衛士前後擁衛下馳向大理城,卻不免將木婉清冷落了。

  黃昏時分,一行人進了大理城南門。「鎮南」、「保國」兩面大旗所到之處,眾百姓大聲歡呼:「鎮南王爺千歲!」「大將軍千歲!」鎮南王揮手作答。

  木婉清見大理城內人煙稠密,大街上青石平鋪,市肆繁華。過得幾條街道,眼前筆直一條大石路,大路盡頭聳立著無數黃瓦宮殿,夕陽照在琉璃瓦上,金碧輝煌,令人目為之眩。一行人來到一座牌坊前,一齊下馬。木婉清見牌坊上寫著四個大金字「聖道廣慈」,心想:「這是座大廟呢,還是大理國的皇宮?段郎的伯父竟住在宮裏,想必是做大官的,也是個什麼王爺、大將軍之流。」

  一行人走過牌坊,木婉清見宮門上的匾額寫著「聖慈宮」三個金字。一個太監快步走將出來,說道:「啟稟王爺:皇上與娘娘在王爺府中相候,請王爺、王妃回鎮南王府見駕。」鎮南王道:「是了!」段譽笑道:「妙極,妙極!」玉虛散人橫他一眼,嗔道:「妙什麼?我在皇宮中等候娘娘便是。」那太監道:「娘娘吩咐,務請王妃即時朝見,娘娘有要緊事和王妃商量。」玉虛散人低聲道:「有什麼要緊事了?詭計多端!」段譽知道這是皇后故意安排,料到他母親不肯回自己王府,是以先到鎮南王府中去相候,實是撮合他父母和好的一番美意,心下甚喜。

  一行人出牌坊後上馬,折而向東,行了約莫兩里路,來到一座大府第前。府門前兩面大旗,旗上分別繡的是「鎮南」、「保國」兩字,府額上四個金字寫的是「鎮南王府」。門口站滿了親兵衛士,躬身行禮,恭迎王爺、王妃回府。

  鎮南王首先進了府門,玉虛散人踏上第一級石階,忽然停步,眼眶一紅,怔怔地掉下淚來。段譽半拉半推,將母親擁進大門,說道:「爹,兒子請得媽回來,立下大功,爹爹有什麼獎賞?」鎮南王心中歡喜,道:「你向娘討賞,娘說賞什麼,我便照賞。」玉虛散人破涕為笑,道:「我說賞你一頓板子!」段譽伸了伸舌頭。

  高昇泰等到了大廳上,分站兩旁,鎮南王道:「泰弟,你身上有傷,快坐下。」段譽向木婉清道:「你在此稍坐片刻,我見過皇上、皇后,便來陪你。」木婉清不願他離去,但也沒法阻止,只得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,徑在首座第一張椅上坐了下來。其餘諸人一直站著,直等鎮南王夫婦和段譽進了內堂,高昇泰這才坐下,但褚萬里、古篤誠、朱丹臣等人卻仍垂手站立。

  木婉清也不理會,放眼看那大廳。見正中一塊橫匾,寫著「邦國柱石」四個大字,下首署著「乙丑御筆」四個小字,楹柱中堂懸滿了字畫,一時也看不了許多,何況好多字根本不識。侍僕送上清茶,恭恭敬敬地舉盤過頂。木婉清心想:「這些人的古怪真多。」又見只她自己與高昇泰兩人有茶。朱丹臣等一干人迎敵之時威風八面,到了鎮南王府,卻恭謹肅立,大氣也不敢透一口,哪裏像什麼身負上乘武功的英雄好漢?

  過得半個時辰,木婉清等得不耐煩起來,大聲叫道:「段譽,段譽!幹嗎還不出來?」大廳上雖站滿了人,人人屏息凝氣,只聲不出,木婉清突然大叫,誰都嚇了一跳。高昇泰微笑道:「姑娘請稍待,小王爺這就出來。」

  木婉清奇道:「什麼小王爺?」高昇泰道:「段公子是鎮南王世子,那就是小王爺了。」木婉清自言自語:「小王爺,小王爺!這書呆子像什麼王爺?」

  這時內堂走出一名太監,說道:「皇上有旨:著善闡侯、木婉清進見。」高昇泰見那太監出來,早已恭恭敬敬地站立。木婉清卻仍大剌剌地坐著,聽那太監直呼己名,心中不喜,低聲道:「姑娘也不稱一聲,我的名字是你隨便叫得的麼?」高昇泰道:「木姑娘,咱們去叩見皇上。」

  木婉清雖然天不怕、地不怕,聽說要去見皇帝,心頭也有些發毛,只得跟在高昇泰之後,穿長廊,過庭院,只覺走不完的一間間屋子,終於來到一座花廳之外。

  那太監報道:「善闡侯、木婉清朝見皇上、娘娘。」揭開了簾子。

  高昇泰向木婉清使個眼色,走進花廳,向正中坐著的一男一女跪了下去。

  木婉清卻不下跪,見那男人長須黃袍,相貌清俊,問道:「你就是皇帝麼?」

  這居中而坐的男子,正是大理國當今皇帝段正明,帝號稱為保定帝。大理國於五代後晉天福二年建國,比之趙匡胤陳橋兵變、黃袍加身還早了二十三年。大理段氏其先為涼州武威郡人,始祖段儉魏,佐南詔大蒙國蒙氏為清平官,六傳至段思平,官通海節度使,丁酉年得國,稱太祖神聖文武帝。十四傳而到段正明,已曆一百五十餘年。

  大理國僻處南疆,歷代皇帝崇奉佛法,雖自建帝號,對大宋一向忍讓恭順,從不以兵戎相見。其時大理國四境寧靜,國泰民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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