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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忍見紅顏墮火窟 空餘碧血葬香魂(2)


  香香公主道:「哼,剛才我聽你彈琴,你要殺人,要殺很多人,你……你是惡極了。」乾隆一驚,心想原來自己的心事竟在琴韻中洩漏了出來,靈機一動,說道:「不錯,我是要殺人。你那陳公子剛才已給我抓住了。你從了我,我瞧在你面上,可以放他。要是不從,嘿嘿,你知道我要殺很多人。」香香公主大驚,瀕聲道:「你要殺死自己親弟弟?」乾隆鐵青了臉道:「他什麼都對你說了?」香香公主道:「我不信你抓得住他。他比你能幹得多。」乾隆道:「能幹?哼,就算今天還沒抓住,明天呢?」香香公主不語,暗自沉吟。

  乾隆又道:「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,我是好皇帝也罷,惡皇帝也罷,你總是永遠見不著他了。」香香公主急道:「你答應他做好皇帝的,怎麼又反悔?」乾隆厲聲道:「我愛怎樣就怎樣,誰管得了我?」他剛才受太后挾制,滿腔憤怒,不由得流露了出來。

  霎時之間,香香公主便似胸口給人重重打了一拳,想道:原來皇帝是騙他的,早知這樣,我何必回來?」一時悔恨達於極點,險些暈倒。

  乾隆見她臉上突然間全無血色,自悔适才神態太過粗暴,說道:「只要你好好服侍我,我自然也不難為他,還會給他大官做,叫他一世榮華富貴。」

  香香公主一生之中,從沒給人如此厲害地欺騙過,她本來還只見到皇帝的兇狠,這時才知道惡人還能這麼奸險,心想:「皇帝這麼壞,定要想法子害他。他雖然本事比皇帝大,可是不知道親哥哥會存心害他的啊。我一定須得讓他明白,好叫他不會上了皇帝的均。可是怎麼去通知他呢?」乾隆見她皺眉沉思,稚氣的臉上多了一層凝重的風姿,絕世美豔之中,重增華瞻,不覺瞧得呆了。

  香香公主想道:「宮裏全是皇帝的手下人,誰能給我送信?事情緊急,只有這麼辦。」說道:「那麼你應允不害他?」乾隆大喜,隨口道:「不害他,不害他!」香香公主見他說得沒半分誠意,心中恨極,一個淳樸的少女在皇宮中住得多日,也已學會了怎樣對付敵人,於是不動聲色地道:「我明天一早要到清真禮拜堂去,向真神祈禱之後,才能從你。」乾隆大喜,笑道:「好,明天可不能再賴了。」又道:「宮裏也有清真禮拜堂,我特地給你起的。再過得幾天,等一切佈置就緒,以後你就不用再出宮去做禮拜了。」

  ***

  香香公主見他笑嘻嘻地下樓,找到紙筆,以回文寫了封信給陳家洛,警告他皇帝有加害之心,反滿興漢之想全成虛幻,請他即速設法相救,一同逃出宮去。寫畢,用一張白紙將信包住,白紙上用回文寫道:「請速送交紅花會大首領陳家洛。」她想回人個個對她爹爹和姊姊十分尊敬,對自己也極崇仰,在禮拜堂中只要俟機交給任何一個回人,誰都會設法送到。

  她寫了信後,心神一寬,想到皇帝背盟為惡,反使自己與情郎有重聚的機會,陳家洛無所不能,要救自己出宮,自非難事,想到此處,心頭登覺甜蜜無比,整日勞頓之後,靠在床上便睡著了。

  朦朧間聽得宮中鐘聲響動,睜開眼來,天已微明,忙起身梳洗。服侍她的宮女知她不許別人近身,只是在旁邊瞧著,見她神采煥發,都代她歡喜。香香公主把書信暗藏在袖,走下樓來。抬轎的太監已在樓下侍候,眾侍衛前後擁衛,將她送到了西長安街清真寺門口。

  香香公主下了轎,望到伊斯蘭教禮拜堂的圓頂,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受,俯首走進教堂,只見左右各有一人和她並排而行。她抬起頭來,見是兩個回人,心中一喜,正要把捏在手串一的書信遞過去,和右面那人目光甫接,不禁遲疑,緩緩縮回了手。那人雖是回人裝束,可是面目神情,全不是她族人模樣,又向左邊那人望去,也似有異。她低聲問道:「你們是皇帝派來看守我的嗎?」她說的是回語,那兩人果然不懂,都隨意點了點頭。

  她一陣失望,轉過身來,只見身後又跟著八名回人裝束的皇宮侍衛,真正回人都被隔得遠遠的。她快步向寺中教長走近,說道:「這信無論如何請你送去。」那教長一愕,香香公主將信塞入他手中。突然間一名侍衛搶上前來,從教長手中將信奪了去,在他胸口重重一推。教長一個踉蹌,險些跌倒。眾人愕然相顧,都不知發生了何事。

  教長怒道:「你們幹什麼?」那侍衛在他耳邊低聲喝道:「別多管閒事!我們是宮裏當差的。」那教長一驚,不敢多言,便領著眾人俯伏禮拜。

  香香公主也跪了下來,淚如泉湧,心中悲苦已極,這時只剩下一個念頭:「怎地向他示警,叫他提防?就是要我死,也得讓他知道提防。」

  「就是要我死!」這念頭如同閃電般掠過腦中:「我在這裏死了,消息就會傳出去,他就會知道。不錯,再沒旁的法子!」但立即想到了《可蘭經》第四章中的話:「你們不可自殺。安拉確是憐憫你們的。誰為了過分和不義而犯了這嚴禁,我要把誰投入火窟。」穆罕默德的話在她耳中如雷震般響著:「自殺的人,永墮火窟,不得脫離。」她並不怕死,相信死了之後可以升上樂園,將來會永遠和心愛的人在一起,《可蘭經》上這樣說:「他們在樂園裏將享有純潔的配偶,他們得永居其中。」可是如果自殺了,那就是無窮無盡的受苦!

  想到這裏,不禁打了一個寒顫,只覺全身冷得厲害,但聽眾人喃喃誦經,教長正在大聲講著樂園中的永恆和喜悅,講著墮入火窟的靈魂是多麼悲慘。對於一個虔信宗教的人,再沒比靈魂永遠沉淪更可怕的了,可是她沒有其他法子。愛情勝過了最大的恐懼。她低聲道:「至神至聖的安拉,我不是不信你會憐憫我,但是除了用我身上的鮮血之外,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叫他逃避危難。」於是從衣袖中摸出短劍,在身子下面的磚塊上劃了「不可相信皇帝」幾個字,輕輕叫了兩聲:「大哥!」將短劍刺進了那世上最純潔最美麗的胸膛。

  ***

  紅花會群雄這日在廳上議事,蔣四根剛從廣東回來,正與眾人談論南方各地英豪近況,忽報白振來拜,陳家洛單獨接見。白振傳達皇上旨意,說當晚在雍和宮賜宴,命紅花會眾位香主一齊赴宴,皇上親自與會,因怕太后和滿洲親貴疑慮,是以特地在宮外相會。陳家洛領旨謝恩,心想喀絲麗定是勉為其難,從了皇帝,是以他對興漢大業加倍熱心起來,心中說不出的又喜又悲,送別白振後與群雄說了。眾人聽得皇帝信守盟約,行將建立不世奇功,都是興奮無比。無塵、陸菲青、趙半山、文泰來、常氏雙俠等人吃過滿清官員不少苦頭,對乾隆的話本來疑多信少,這時見大事順利,都說究竟皇帝是漢人,又是總舵主的親兄弟,果然大不相同。只是陳家洛為了興複大業,割捨對香香公主的深情,都為他難過。

  陳家洛怕自己一人心中傷痛,冷了大家的豪興,當下強打精神,和群雄縱論世事,後來談到了武藝。無塵說道:「總舵主,你這次在回部學到了精妙武功,露幾手給大家瞧瞧怎樣?」陳家洛道:「好,我正要向各位印證請教,只怕有許多精微之處沒悟出來。我想,如能加上音樂節拍,可能更加飄逸些。」向余魚同道:「十四弟,請你吹笛。」余魚同道:「好!」

  李沅芷笑吟吟地奔進內室,把金笛取了出來。駱冰笑道:「好啊,把人家的寶貝兒也收起來啦。」李沅芷臉一紅不做聲。

  自那日李沅芷被張召重擊斷左臂,一路上余魚同對她細加呵護,由憐生愛,由感生情,這才是一片真心相待。李沅芷一往情深的癡念,終於有美滿收場,自是芳心大慰。

  兩人這一日談到那天在甘涼道上客店中初會的情景,李沅芷說羡慕他用金笛點倒公差,抱怨師父不肯傳她點穴功夫。余魚同笑道:「陸師叔雖然年老,總不便在你身上指點,也不能讓你摸他。穴道認不准,怎麼教?等將來咱倆成了夫妻,我再教你吧。」李沅芷笑道:「那麼我倒錯怪師父了。」余魚同笑道:「要我現下傳你點穴功夫,倒也可以,但你得磕頭拜師。」李沅芷笑道:「呸,你想麼?」從那日起,余魚同就把使笛打穴的入門功夫先教會了她。李沅芷命人將兩截斷笛送去金鋪鑲好,把笛子借來練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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