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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驅驢有術居奇貨 除惡無方從佳人(2)


  到得傍晚,眾人紮了帳篷休息。徐天宏悄問妻子:「有幾個月啦?我怎不知道?」周綺笑道:「你這笨牛怎會知道。」過了一會,道:「咱們要是生個男孩,那就姓周。爹爹媽媽一定樂壞啦。可別像你這般一鑽古怪才好。」徐天宏道:「以後可得小心,別再動刀動槍啦。」周綺點頭道:「嗯,剛才殺了個官兵,血腥氣一沖,就忍不住要嘔,真受罪。」

  第二天早晨,阿凡提對徐天宏道:「過去三十里路,就到我家。我有一個很美的老婆在那裏……」李沅芷插嘴道:「真的麼?那我一定要去見見。她怎麼會喜歡你這大鬍子?」阿凡提笑道:「哈哈,那是天大秘密。」對徐天宏道:「你老婆騎了馬跑來跑去,拳打腳踢,對肚裏那頭小牛只怕不好。還是在我家裏休息,等咱們找到那幾個壞蛋,幹掉之後,再回來接她。」徐天宏連聲道謝。周綺本來不願,但想到自己兩個哥哥、一個弟弟都已死了,自己懷的孩子將來要繼承周家的香煙,也就答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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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到了鎮上,阿凡提把眾人引到家裏,他提起鍋子,當當當一陣敲。內堂裏出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,果然相貌甚美,皮膚又白又嫩,見了阿凡提,歡喜得什麼似的,口中卻不斷咒駡:「你這大鬍子,滾到哪裏去啦?到這時候才回家,你還記得我麼?」阿凡提笑道:「快別吵,我這可不是回來了麼?拿點東西出來吃啊,你的大鬍子餓壞啦。」阿凡提的妻子笑道:「你瞧著這樣好看的臉,還不飽麼?」阿凡提道:「你說得很對,你的美貌臉蛋兒是小菜,要是有點面餅什麼的,就著這小菜來吃,那就更美啦。」她伸手在他耳上狠狠扭了一把,說道:「我可不許你再出去了。」轉身入內,搬出來許多面餅、西瓜、蜜糖、羊肉饗客。李沅芷雖不懂他們夫婦說些什麼,但見他們打情罵俏,親愛異常,心中一陣淒苦。

  正吃之間,外面聲音喧嘩,進來一群回人,七張八嘴地對阿凡提申訴各種糾紛爭執,又把他拉到市集去評理,徐天宏等都跟著去看熱鬧。阿凡提又說又笑地給他們排解,不斷地引述《可蘭經》,眾人都感滿意。余魚同聽他滿腹經文,隨口而出,不禁十分佩服。

  阿凡提大聲道:「只要照著安拉和先知的指導做事,終究是不錯的。」忽然後面一個聲音叫道:「大鬍子,又做什麼傻事啦?」阿凡提回頭看去,見是天池怪俠袁士霄,心中大喜。他二人一回一漢,分居天山南北,所作所為盡是扶危濟困、行俠仗義之事,兩人素來交好。阿凡提一把拉住袁士霄手臂,笑道:「哈哈,你這老傢伙來啦,快到我家裏又看我老婆又吃抓飯去。」袁士霄笑道:「你老婆有什麼了不起的好看,成日猴子獻寶似的……」

  話未說完,徐天宏與余魚同已搶上來拜見。袁士霄道:「罷了,罷了,我又不是你們師父,磕什麼頭?家洛呢?」徐天宏道:「總舵主比我們先走一步……呀,陳老爺子和老太太也來啦!」轉身向站在袁士霄身後的天山雙鷹施禮。見關明梅牽著陳家洛乘坐的白馬,心中一驚,問道:「這馬嗎,老前輩在哪裏見到的?」

  關明梅道:「我見過你們總舵主騎這馬,因此認得。剛才見它在沙漠裏亂奔亂闖,我們三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拉住了。」徐天宏大驚,說道:「難道總舵主遇險?咱們快去相救。」

  眾人齊到阿凡提家裏,飽餐之後,與周綺作別。徐天宏、周綺夫婦成親以來首次分別,自是依依不捨。阿凡提的妻子見丈夫回家才半天,便又要出門,拉住他鬍子大哭大鬧。阿凡提笑嘻嘻地安慰,說道:「我找了一位太太來陪你。她跟你一樣年輕美貌,肚裏又懷了孩子,那是一共有兩個人陪你啦。他們兩個人都不生鬍子,勝於我一個大鬍子。」她只是哭鬧不休,叫道:「我愛你的大鬍子!不許你大鬍子走!」阿凡提笑道:「你要留下我的大鬍子!好!」突然伸手拔下自己十幾根鬍子,塞在老婆的手裏,奪門而出。

  阿凡提騎了這頭大狗似的驢子,雙腳幾乎可以碰到地面,遠遠望去,驢子就如生了六條腿一般。袁士霄道:「大鬍子,你騎的是什麼呀?是老鼠呢還是貓?」阿凡提道:「老鼠哪有這麼大呀?」袁士霄道:「那多半是一頭大老鼠。」

  李沅芷騎了駱冰的白馬,放鬆韁繩,由它在前領路。阿凡提的驢子實在走得太慢,眾人行一程,等一程,行到傍晚,不過走了三十多裏路,大家都急了。徐天宏對阿凡提道:「老前輩,我們總舵主恐怕遭到了危難,我們想先走一步。」阿凡提道:「好吧,好吧。到前面鎮上,我另買一頭中用些的驢子就是。這頭笨驢不中用,它偏偏還自以為了不起。」催驢趕上,與李沅芷並轡而行。

  白馬比毛驢高出一半,阿凡提仰頭問李沅芷道:「大姑娘,你幹嗎整天不開心呀?」李沅芷心想,這位怪俠雖然假作癡呆,其實聰明絕倫,回人有什麼為難之事,向他請教,立即應手而解,便道:「鬍子叔叔,對付不識好歹的人,你有什麼法子?」阿凡提道:「我拿鐵鍋往他頭上一罩,你就一劍。」李沅芷搖頭道:「不成,比如說他……他是你很……很親近的人。你待他越是好,他越是發驢子脾氣。」阿凡提一扯鬍子,已了然於胸,笑道:「我天天騎驢子,對付笨驢的倔脾氣,倒很有幾下子。不過這法子可不能隨便教你。」

  李沅芷柔聲道:「鬍子叔叔,要怎樣才能教呀?」阿凡提道:「咱們還得打個賭,你贏了我才教。」李沅芷笑道:「好呀,咱們再來賽跑。」阿凡提道:「賭別的吧,賽跑你准輸。」取出驢尾來一晃,道:「我不會再上你當啦。」李沅芷道:「你不信就試試。」阿凡提道:「好,瞧你又有什麼鬼門道。」指著前面的一個小市鎮道:「誰先到第一間屋子誰贏!」李沅芷道:「好呀,鬍子叔叔,你又輸了!」雙腿微微一夾,一提韁,那白馬如箭離弦,騰空躥出。

  阿凡提負起驢子,發足追來。這白馬是數世一見的神駒,這一發力奔馳,直如雷轟電掣一般,他如何追趕得上?還沒追得一半路,白馬已奔到市鎮。阿凡提放下驢子,呵呵大笑道:「又上了這小妮子的當。我雖知這是匹好馬,哪想得到竟有這般快。」

  徐天宏等見他如此武功,盡皆驚佩。一頭幾十斤的小驢負在背上並不為奇,奇的是他腳下竟如此神速,若非這匹寶馬,尋常坐騎非給他追上不可。

  穿過市鎮,行不多時,驀地裏白馬一陣長嘶,騰躍狂奔。李沅芷大驚勒韁,竟然約束不住。眾人見白馬發狂,都吃了一驚,散開了追趕攔截。只見白馬直向大漠中急沖,奔到幾個人面前,陡然停住,李沅芷下馬與他們說話。遠遠望去,那些是什麼人卻瞧不清楚。突然那白馬又回頭馳來,奔到半途,徐天宏與余魚同認出馬上之人已換了駱冰,心中大喜,忙迎上去。雙方走近,見後面是文泰來、衛春華、章進、心硯四人。最後一人白髮蒼蒼,背負長劍,拉住了李沅芷的手在不住詢問,竟是武當派前輩綿裏針陸菲青。原來那白馬戀主,又有靈性,遠遠望見駱冰,就沒命地奔去。

  余魚同搶到陸菲青跟前,雙膝跪下,叫了聲:「師叔!」伏地大哭。陸菲青伸手扶起,淚水也不禁撲簌簌地流了下來,嗚咽道:「我得知你師父的噩耗之後,連日連夜趕來,途中與文四爺他們遇上,他們也正在追捕這奸賊……你放心,咱爺兒倆定要給你師父報仇!」當下雙方廝見了。文泰來等都掛慮陳家洛的安危。

  眾人到市鎮打尖。阿凡提去買驢子,李沅芷悄悄跟在後面。阿凡提也不理她,自行選了一頭高頭健驢,身高幾有原來那頭沒尾驢的兩倍。阿凡提把沒尾驢折價讓給了驢販,笑道:「官帽害死了這笨驢,可不能讓這畜生再戴了。」把官帽摔在地下,踏得稀爛。李沅芷等他付了銀兩,替他牽過驢子,笑吟吟地和他並肩而行。

  阿凡提道:「我從前養了一頭毛驢,那脾氣真是倔得嚇人。我要它走,它偏偏站住,要它站著呢,這傢伙又給你打個圈兒。有一天呀,我要它拉了車兒上磨坊去,就只這麼幾十步了,哪知忽然說什麼也不肯走啦。越是趕,越是後退,哄也不行,打也不行,管它叫親爺爺親奶奶呢,也不成,你猜我怎麼辦?」李沅芷知他在妙語點化,當下用心傾聽,不敢嬉笑,道:「你老人家總有法子。」阿凡提笑道:「好呀,大姑娘想女婿,什麼也肯,本來叫我鬍子叔叔,現今可叫『你老人家』啦!」李沅芷臉一紅,道:「我是說你的驢子呀!」

  阿凡提道:「不錯,不錯。後來我一想,成啦!我拉這笨驢轉了個身,磨坊在東,我讓驢子朝著西邊,然後使勁地趕,它仍是一步一步地倒退,退呀退的,這可到了磨坊啦。」李沅芷喃喃自語:「你要它往東,它偏偏往西……那麼你就要它往西。」阿凡提一豎拇指,道:「不錯,就是這麼辦。後來哪,我又想出了一個法兒。我在鞭子上掛了一個胡蘿蔔,伸在笨驢前面。笨驢想吃胡蘿蔔,不住向前走,一直走了幾十里路,到了我要它去的地方,這才把胡蘿蔔給它吃。」李沅芷立時領悟,笑道:「多謝你老人家指點。」阿凡提笑道:「現下你去找你的胡蘿蔔吧!」

  李沅芷尋思:「余師哥最想得到的,是什麼東西?剛才他見到我師父,哭成這個樣子,那麼對他最要緊的,莫過於殺張召重給馬師伯報仇了。這麼說來,得想法了去殺張召重。」轉念一想:「張召重武藝高強,我又怎殺得了他?就算殺了,他也只是感激我而已,不會像驢子追胡蘿蔔,一路追個不停。」又想:「我小時候見到傭人的兒子玩泥娃娃,哭著要,他不肯給,我偏偏要,他死也不給。鬍子叔叔說得對,我越是對他好,他越是避開我。以後倒不如冷冷淡淡的,等他覺得我好時,再讓他來嘗嘗苦苦求人的滋味。驅趕倔脾氣的笨驢,就得用大鬍子叔叔的法子。」打算已定,真的對余魚同不理不睬起來。駱冰與徐天宏冷眼旁觀,都覺奇怪。阿凡提只是拉著大鬍子微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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