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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為民除害方稱俠 抗暴蒙污不愧貞(1)


  張召重與關東三魔見狼群一窩蜂般疾追陳家洛等三人而去,雖覺兩個如花美女膏于狼吻未免可惜,但自身得脫大難,卻也不勝慶倖。四人坐下休息,烤食火圈中的死狼。顧金標見樹枝又將燒盡,懶得去采,把狼糞撥在火裏,添火燒烤狼肉。過不多時,一柱黑煙沖天而起,雖經風吹,仍是嫋嫋不散。

  正在飽餐狼肉之際,忽然東邊又是塵頭大起。四人見狼群又來,忙去牽馬。這時只剩下了兩匹馬,都是關東三魔帶來的。張召重伸手挽住一匹馬的韁繩,哈合台縱身撲到,搶住韁繩,喝問:「你想幹嗎?」張召重揮掌正待打出,見滕一雷和顧金標都挺兵刃逼上前來。他長劍已被陳家洛削斷,手中沒了兵刃,急中使詐,叫道:「忙什麼?那又不是狼!」關東三魔回頭一望,張召重已翻身上了馬背。他一瞥之下,見煙塵滾滾中竟是大群駝羊,並無餓狼蹤跡,隨口撒謊,不料說個正著。他本擬上馬向西奔逃,這時下不了臺,兜轉馬頭,反向煙塵之處迎去,叫道:「我上去瞧瞧。」

  奔出不及一裏,只見迎面一騎馬急馳而來,沖到跟前,乘者韁繩一勒,那馬陡然停住,再也不動。張召重心中暗贊:「好騎術!」乘者是個灰衣老者,見他是清軍軍官裝束,用漢語問道:「狼群呢?」張召重向西一指。這時大群駝羊已蜂擁而至,後面一個禿頭紅臉老者、一個白髮矮小老婦騎著馬押隊,只聽羊呼馬嘶之聲,亂成一片。

  張召重正要詢問,關東三魔已牽了馬過來,見了那灰衣老者立即恭敬施禮,說道:「又見著你老人家啦。你老人家好?」那老者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也沒什麼不好。」原來就是天池怪俠袁士霄。

  天山雙鷹那天清晨捨下陳家洛與香香公主後,想起霍青桐病體未痊,急著趕回看望。走了兩天,只見袁士霄趕著大群駝羊而來。陳正德為了討好愛妻,過去著實親熱。袁士霄見他忽然改性,關明梅則在一旁微笑,很感奇怪。

  陳正德道:「袁大哥,趕這一大群駝羊去哪裏啊?」袁士霄白眼一翻,道:「我給你弄得傾家蕩產了呀。」陳正德奇道:「怎麼啊?」袁士霄道:「上次我買了許多駱駝牛羊,滿想把狼群引入陷阱,哪知……」陳正德笑道:「哪知給我這糟老頭子瞎搗亂,壞了大事。」袁士霄道:「可不是麼?我有什麼法子?只好再弄錢去買駝羊啊!」陳正德笑道:「袁大哥花了多少錢?小弟賠還你的。」自那晚起妻子對他溫柔體貼,他往常暴躁妒忌的性格竟爾大變,一心要討妻子歡喜,居然對袁土霄低聲下氣,加意遷就,實是前所未有。袁士霄道:「誰要你賠?」陳正德笑道:「那麼我們給你效一點小勞!聽你差遣,同去找狼如何?」袁士霄向關明梅望去,見她微笑點頭,便道:「好吧!」於是三人趕了駝羊,循著狼糞蹤跡,一路尋來。這天望見遠處狼煙,地下狼糞又越來越多,只怕狼群就在左近,有人被困求救,忙朝著煙柱奔來,遇見了張召重與關東三魔。

  張召重不知這老者是何等樣人,但見三魔執禮甚恭,心知必非尋常人物。袁士霄四下察看了一回,對四人道:「咱們去捉狼,你們都跟我來。」四人吃了一驚,怔住了說不出話來,心想這老兒莫非瘋了,見了狼群逃避猶恐不及,居然說去捉狼。關東三魔曾蒙他救命,又知他有一身驚人武功,不敢怎樣。張召重卻鼻子中「哼」了一聲,說道:「我還想再吃幾年飯,恕不奉陪。」說了轉身要走。

  陳正德大怒,一把向他腰裏抓去,喝道:「你不聽袁大俠吩咐,莫非想死?」張召重運力右掌,一招「烘雲托月」,手腕翻過,下肘轉了個小圈,向陳正德手上打去。剛要打到,日光下見他五指猶如鷹爪,心裏一驚,立即收轉手掌,變招握拳,向他手腕猛擊。陳正德一抓不中,也是變拳打落。兩人雙臂相格,功力悉敵,不分上下,各自震開三步,心中都暗暗稱奇:怎麼在大漠之中竟會遇上如此高手?

  張召重喝道:「朋友,請留下萬兒來。」陳正德罵道:「憑你也配做我朋友?你到底聽不聽袁大俠吩咐?」張召重交手一招,已知這老兒武功與自己相若,可是他口口聲聲稱那灰衣老者為「袁大俠」,十分尊敬,看來那人武功更高。到底袁大俠是誰?一時卻想不起來。心想武林中盡有浪得虛名之輩,莫讓他訛了,但若倔強不從,他們六人聯上了手,自己孤身決不能敵。當下不亢不卑地說道:「在下想請教袁大俠的高姓大名,倘若確是前輩高人,自當遵命。」

  袁士霄道:「哈哈,你考較起老兒來啦!老兒生平只考較別人,從不受人考較。我問你,剛才你使『烘雲托月』,後變『雪擁藍關』,要是我左面給你一招『下山斬虎』,右面點你『神庭穴』,右腳同時踢你膝彎之下三寸,你怎生應付?」張召重一呆,答道:「我下盤『盤弓射雕』,雙手以擒拿法反扣你脈門。」袁士霄道:「守中帶攻,那也是武當門下的高手了。」

  張召重一驚,暗想:「我只跟那禿頭老兒拆了一招,再答了他一句話,他竟然便知我武功門派。」只聽袁士霄道:「當年我在湖北,曾和馬真道長印證過武功。」

  張召重胸頭一震,臉如死灰。袁士霄又道:「我右手以綿掌『陰手』化解你的擒拿,左肘直進,撞你前胸……」張召重搶著道:「那是大洪拳的『肘錘』。」袁士霄道:「不錯,但是這『肘錘』只是虛招,待你含胸拔背,我左掌突發,反擊你面門。當年馬真道長就躲不開這一招,後來是我說了給他聽。且看你會不會拆。」

  張召重潛心思索,過了一會兒,道:「要是你變招快,我自然來不及躲,我發『鴛鴦腿』攻你左脅,叫你不得不閃避收招。」袁士霄哈哈一笑,道:「這招不錯,當今武當門中,多半武功以你為第一。」張召重道:「我隨即點你胸口玄機穴!」袁士霄喝道:「好!攻勢綿若江湖,的是高手。我踏西北『歸妹』,攻你下盤。」張召重道:「我退『訟』位,進『無妄』,點『天泉』。」

  顧金標和哈合台聽他二人滿口古怪詞句,大惑不解。哈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,悄聲問道:「他們說的是什麼黑話?」滕一雷說道:「不是黑話,是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和人身穴道。」顧哈二人這才明白,原來這兩人是在嘴頭比武。從來只聽說有「紙上談兵」,如此口上搏鬥卻是聞所未聞。

  只聽袁士霄道:「右進『明夷』,拿『期門』。」張召重道:「退『中孚』,以鳳眼手化開。」袁士筲道:「進『既濟』,點『環跳』,又以左掌印『曲垣』。」張召重神色緊迫,頓了片刻,道:「退『震』位,又退『複』位,再退『未濟』。」

  哈合台低聲道:「怎麼他老是退?」滕一雷向他搖搖手。只聽兩人越說越快,袁士霄笑吟吟地神色自若,張召重額頭不斷滲汗,有時一招想了好一陣才勉強化開。關東三魔均想:「倘若真是對敵,哪容你有思索餘地,只要慢得一慢,早就給人打倒了。」

  兩人口上又拆了數招,張召重道:「旁進『小畜』,虛守中盤。」袁士宵搖手道:「這招不好,你輸啦!」張召重道:「請教。」袁士霄道:「我躥進『賁』位,足踢『陰市』,又點『神封』,你解救不了。」張召重道:「話是不錯,但你既在『賁』位,只怕手肘撞不到我的神封穴。」袁士霄道:「不用手肘!你不信,就試試!小心了。」右腿飛起,向他膝上三寸處陰市穴踢到,張召重反身躍開,叫道:「你如何傷我……」語聲未畢,袁士霄右手一伸,手指已點中他胸口神封穴。張召重胸口劇痛,立時咳嗽不止,忙伸手在左胸推宮過血,咳嗽方停。袁士霄笑道:「怎樣?」

  眾人見他身子微動,手指一顫之間便已點中對方穴道,武功當真深不可測,盡皆駭然。

  張召重神色沮喪,不敢再行倔強,道:「在下聽袁大俠吩咐就是。」陳正德道:「你這武功,在武林中也算頂兒尖兒的了。請教閣下萬兒。」張召重道:「在下姓張名召重。不敢請教三位。」陳正德道:「啊,原來是火手判官。袁大哥,他是馬真道長的師弟。」袁士霄點頭道:「嗯,他師兄不及他。咱們走吧。」一馬當先,向前馳去。

  駝羊群中雜著不少馬匹,張召重和哈合台挑兩匹騎了,六人押著畜隊跟著袁士霄而去。馳了一會兒,張召重問陳正德道:「老爺子,狼很多呀,怎麼個捉法?」關東三魔也在惴惴不安,很是關切。陳正德道:「你們瞧袁大俠的手勢行事便是,幾頭小狼,有什麼可怕的,真沒出息。」張召重就不再問,心想他既如此十拿九穩,難道我就示弱於他?其實陳正德也不知袁士霄如何捉狼,只是老氣橫秋地信口胡吹,想起狼群的兇惡,心中實在也是大為栗栗。關明梅知他虛張聲勢,暗暗好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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