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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盈盈彩燭三生約 霍霍青霜萬里行(9)


  那日言伯乾要剜余魚同雙目,眼見他手指便將戳到,哈合台忽地伸手抓住言伯乾後心,猛力一拉,把他拉得退後了數尺。言伯乾大怒,左掌向後撩出,啪的一聲,擊在哈合台右腕之上。哈合台吃痛,急忙放手。兩人各自縱出一步,拉開架式便要放對。滕一雷搶到兩人之間,銅人一擺,說道:「咱們好朋友莫傷了和氣。」

  哈合台對言伯乾道:「你要報仇,等我們的事了結之後,你再去找他,我們誰也不幫。這時候你要胡來,那可不行。」滕一雷知道哈合台性情梗直,說過了的話決不輕易變更,雖然這麼辦不甚妥當,但在外人面前,自己兄弟間不能爭辯,免得給人笑話,當下不做一聲。言伯乾情知用武不能取勝,氣忿忿地收了雙環,說道:「終有一日我取了他的雙眼給你瞧瞧。」哈合台道:「那很好,再見啦。」關東三魔押了余魚同便走。言伯乾給徒弟解開腿上被點穴道,心頭很不服氣,遠遠跟在後面。

  已牌時分,滕一雷等到了孟津,上酒樓吃飯。那酒樓叫做「醉仙酒樓」。滕一雷要了酒菜,與余魚同同席而坐。剛吃了幾杯酒,只聽樓梯上腳步響,上來七八名捕快和一個衣飾考究的老人。那老人叫下不少酒菜,宴請捕快。捕快和酒保都叫他「孫老爺」,言下很是恭敬,看來這人是當地有面子的縉紳。

  過了一會兒,又上來四人,哈合台倏然變色,原來言伯乾師徒竟也跟著到了。余魚同裝作不見,神色自若地飲酒。滕一雷對哈合台道:「老四,咱們到關內來是給老三報仇,你怎麼反而盡護著仇家,老三他們在九泉之下怕要怪你呢。」哈合台道:「我怎麼護著仇家?我不過見他是條漢子,不許別人胡亂作賤。倘若查明他真是仇家,我首先就取他性命。」顧金標道:「這裏到杭州路遠著呢,他們……」說著向言伯乾等嘴一努:「又不死心,陰魂不散,讓他們剜了他眼睛就是,否則路上必出亂子。」哈合台只是不依,三人吵嚷了起來。

  哈合台勢孤,一向又是聽大魔滕一雷指點慣了的,拗不過他們,氣忿忿地站起,道:「老大、老二,我先走一步,在杭州等你們。這個人的事我不管啦!」飯也不吃,大踏步下樓去了。顧金標伸手相拉,被他一摔手,險些跌了一跤。哈合台自幼熟習蒙古摔跤之技,隨手一摔,都是勁道十足。

  滕一雷道:「老二,莫理他,他是牛脾氣。你看住這個人。」顧金標拔出匕首,翻轉藏在腕底,低聲對余魚同道:「你要逃走,我先給你幾個透明窟窿。」余魚同置之不理。滕一雷走到言伯乾桌邊去打招呼、套交情。

  余魚同見哈合台一去,知道禍在眉睫,望見言伯乾臉有喜色,自是滕一雷跟他說了,讓他來剜自己眼珠,一時焦急無計。這時灑保端上一大碗熱騰騰的黃河鯉魚羹,顧金標喝了一口,叫道:「老大,魚羹很鮮,快來喝吧。」余魚同伸出羹匙,也去舀羹,手伸近時突然在碗底一抄,把一碗熱羹劈面倒在顧金標臉上。

  顧金標正在喜嘗魚羹美味,哪知變起俄頃,一碗熱羹突然飛來,眼上鼻上全是羹湯,痛得哇哇亂叫。余魚同不等他定神,掀起桌子,碗筷菜肴全倒在他身上。顧金標睜不開眼,哪能避讓。滕一雷和言伯乾等忙縱過救援。余魚同又掀翻一張桌子,阻住敵人來路。暗忖此時雖可脫逃,但逃不多遠,勢必又會給追上了,唯有覓地躲避,以待外援,鬧市之中,最穩妥的躲避處莫過於官家監獄。

  酒樓上登時大亂,酒客紛向樓下奔跑。余魚同縱到那孫老爺面前,啪的一聲,結結實實打了他個巴掌。那孫老爺只覺眼前金星亂冒,坐倒在地。余魚同扯住他鬍子,提了起來,緊緊扭住。眾捕快大驚,奔上救護。余魚同抱住孫老爺不放,向滕一雷等招手道:「老大老二快來啊,我得手啦,你們快來把鷹爪孫趕開。」眾捕快聽得土匪要綁架孫大善人,袖出鐵鍊鐵刀,連叫:「好大的膽子!」向滕一雷等奔來。

  這幾名捕快哪在滕一雷心上,但孟津是大地方,跟捕快衙役一爭鬥,官兵馬上就到。滕一雷暗罵余魚同狡猾,踢倒一名捕快,拉了顧金標飛身下樓。言伯乾大叫:「咱們是官兵,來捉強盜的啊!」但混亂中又怎聽得清楚?轉眼間彭三春已打倒了一名捕快,其餘的連聲呼哨,招集同伴,遠處當當當銅鑼響起,看來大隊援兵便要趕到。言伯乾喝道:「彭師弟,快走!」師徒四人沖下樓去,眾捕快怎攔得住,只用鐵鍊鎖住了余魚同一人。

  言伯乾等一行四人逃出孟津,找了個荒僻地方休息。彭三春大罵余魚同詭計多端。言伯乾陰沉沉地道:「諒這小小孟津衙門,也不能庇護了他,咱們今晚就去劫獄,把這惡賊劫出來痛痛快快地折磨。」彭三春怕官,聽說要劫獄,很是躊躇,可是師兄的話又不敢違拗。到得三更,各人蒙起了臉,向孟津衙門奔來,彭三春落在後面,很不起勁。言伯乾知他甚是勉強,也不點破。將近官衙,忽見前面人影一晃,有人一掠而過。言伯乾見這人身手甚快,向徒弟叮囑:「小心!」忽然身後有人低呼:「是言兄麼?」言伯乾轉過身來,見是滕一雷和顧金標。滕一雷道:「大夥兒齊心來幹,那更好啦。」顧金標道:「咱們不能讓這臭賊痛痛快快地吃一刀就算,先得讓他多受點兒罪。」他臉上給燙起了無數熱泡,對余魚同可恨入了骨。當下六人越牆入內。

  ***

  陳家洛和上官毅山細問醉仙樓的老闆,再也問不出什麼了,只知那秀才後來給捕快鎖了去。陳家洛聽說余魚同被捕,便放了心,就算犯了死罪,官府公文來往,也得耽擱好久才會處決,於是和上官毅山去拜訪孫大善人。

  孫大善人是當地首富,田莊、當鋪不計其數。他見上官毅山和一個自稱姓陸的公子來訪,心中嚇了一跳,打好了主意,如果龍門幫要錢,只好舍財消災。哪知上官毅山寒暄了幾句之後,口風轉到那天在酒樓鬧事的秀才身上,孫大善人更是吃驚,連稱:「兄弟年紀這麼一大把,素來不敢得罪什麼人,要是江湖上朋友們手頭不便,兄弟一向量力而為,決不敢小氣。」上官毅山道:「那位秀才相公和小弟有點淵源,不知為什麼跟孫老爺打了起來?」孫大善人道:「我實在不知,看他們神色,似乎要綁架兄弟。」於是說了當時情形。

  陳家洛暗忖:「十四弟怎會約人來綁架他,中間一定另有隱情。孟津幾名捕快,又怎能把十四弟逮去,難道此地另有能人?」於是對上官毅山道:「那麼請孫老爺引我們去監獄探探這個秀才。」孫大善人忙道:「這秀才當晚就給人劫出獄去,難道你們不知?」陳家洛更是奇怪,向上官毅山使個眼色,告辭出來,只見許多公差捕快喬裝改扮了,在孫宅前後保護。

  上官毅山和陳家洛等來到孟津龍門幫頭目家裏,派人到衙門打聽,果然那秀才當晚便給人劫出,還傷了好幾名牢頭禁子。陳家洛雙眉深皺,和徐天宏琢磨了半天,絲毫尋不著頭緒。

  晚飯後眾人到監獄附近踏勘,駱冰忽然一指牆腳,道:「瞧!」眾人一看,喜形於色。上苢毅山卻莫名其妙。徐天宏道:「這是十四弟留下的記號,他說給仇人追逼,迫得向西逃避。」章進道:「什麼仇人?定是纏著他的那個少年。」徐天宏道:「這少年的武功不及十四弟,局面不致如此緊急,料來另有別情。」文泰來道:「咱們快去。」

  眾人向西尋去,到了郊外,在一株大樹腳邊記號又現,畫得潦草異常,顯得處境十分危急。眾人加緊腳步,在一條通到山中的岔路邊又見到了記號。

  文泰來和章進當先奔馳入山,沿途只見所畫的記號愈來愈不成模樣,有時只是隨手一鉤一畫。轉了幾個彎,章進忽然「咦」的一聲,縱上前去,在一株小樹上拔下一枝竹箭。文泰來和徐天宏同時叫了出來。他二人久曆江湖,見多識廣,認得這是湖南辰州言家拳的獨門暗器。文泰來怒道:「原來追逼十四弟的是言伯乾這奸賊。」這時駱冰又從樹叢中發現了幾枝竹箭。周綺忽然驚呼一聲,指著地下。眾人看時,見是點點血跡。沿著血點追尋過去,撥開樹叢,忽見黑黝黝的一個山洞。山洞淺小,僅足容身,洞旁竹箭、鋼鏢、飛錐、小鋼叉等落了一大堆,想見余魚同那口受人圍攻時打得十分激烈。眾人甚是擔憂,不知他性命如何。

  徐天宏和文泰來撿起暗器細看,鋼鏢和飛錐武林常見,瞧不出用者身份,發小鋼叉的人卻極少,不知是何等人物。從諸般暗器看來,圍攻余魚同的至少也有四五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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