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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高塔入雲盟九鼎 快招如電顯雙鷹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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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隆說這番話時,想起廖氏撫育之勞,心頭頗為自疚。 陳家洛道:「你自己看看又哪裏像旗人了?還有什麼好疑慮的?」乾隆沉吟不語。陳家洛道:「你是漢人,漢人的錦繡江山淪入胡虜之手,你卻去做了胡虜的頭腦,率領他們來欺壓咱們黃帝子孫。這豈不是不忠不孝、大逆不道嗎?」 乾隆無言可對,昂然道:「我今日反正已落入你的手裏,你要殺便殺,何必多言。」陳家洛溫言道:「咱們在海塘上曾經約定,以後互不加害,言猶在耳,我豈能背誓?何況現下知道你是我的親哥哥,兄弟相會,親近還來不及,哪有相害之理?」說著不禁掉下淚來。 乾隆道:「那麼你要我怎樣?要逼我退位麼?」陳家洛拭一拭眼淚,說道:「不,你仍然做你的皇帝,然而並非不忠不孝的皇帝,而是一位仁孝英明的開國之主。」乾隆奇道:「開國之主?」陳家洛道:「正是,做漢人的皇帝,不是滿清的皇帝。」 乾隆一聽此言,已明白他意思,道:「你要我把他們趕出關外?」陳家洛道:「不錯,你一樣做皇帝,與其認賊作父,為後世唾駡,何不奮發鷹揚,建立萬代不易之基?」乾隆本是好大喜功之人,聽了這幾句話,不由得怦然心動。陳家洛鑒貌辨色,知道自己說辭已經見效,續道:「你現今做皇帝,不過是承襲祖宗餘蔭,有什麼稀奇?你看看這人。」 乾隆走到窗邊,順著他手指向下望去,見一個農夫在遠處田邊揮鋤耕作。陳家洛道:「要是這人生在雍親王府中,而你生在農家,那麼他就是皇帝,你卻須得在田間鋤地了。」乾隆一向自以為天縱神武,迥非常人可比,此刻細細琢磨陳家洛的話,不禁爽然若失。陳家洛又道:「大丈夫生在世間,百年之期,倏忽而過,如不建功立業,轉眼與草木同朽,歷來帝皇,如漢高祖、唐太宗、明太祖,那才是真英雄真豪傑。元人如成吉思汗,清人如太祖努爾哈赤、太宗皇太極,也算得一代雄主。如漢獻帝、宋徽宗、明崇禎這種人,縱使不是亡國之君,因人碌碌,又何足道哉?」 這番話每一句都打入了乾隆心坎。他知道自己是漢人後,曾幾次想下令宮中朝中改服漢人衣冠,都被太后和滿洲大臣攔住。心想倘若真的依著陳家洛的話,推倒清廷,改朝換代,重還漢家天下,自己就是陳姓皇朝的開國之主,功業實可上比劉邦、李世民。 *** 他正想接話,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犬吠之聲,又見陳家洛雙眉微揚,轉身外望,忙跟著向窗外望去。只見四條身軀異常龐大的獒犬向六和塔疾奔而來,後面跟著兩人。 轉眼之間,兩人四犬已奔到塔下,隱隱聽到有人厲聲喝問。六和塔塔高十三層,乾隆與陳家洛這時在第十二層上,與塔下相距甚遠,聽不清楚下面說話。只見兩人四犬都沖進了塔中,忽然四條獒犬反身奔逃,孟健雄手夾彈弓追出,一陣連珠彈把四犬打得狺狺狂叫。 陳家洛正自奇怪,不知兩人四犬是什麼路數,忽見塔中一人躥出,身法迅疾無比,夾手把孟健雄的弓奪過,左掌便向他項頸劈落。孟健雄一閃沒避開,忙舉手擋格時,被那人用彈弓弓端在腰裏一戳,戳中穴道,俯身跌倒。那人頭也不回,直奔進塔。這人剛進塔門,塔裏便拋出一個人來,仰天跌在地下,動也不動,卻是安健剛。又聽得塔內的馬善均、馬大挺父子哨聲大作,連連報警。 乾隆眼見來了救援,心中大喜。陳家洛四下瞭望,見各處並無動靜,知道來攻的只此兩人,馬家父子此時才發警號,想是敵人行動過速,待到發現,敵已入塔。這兩人身手如此矯健,必是大內侍衛中的高手,看來比之金鉤鐵掌白振尚要勝得一籌。 四條獒犬重又折回,再躥進塔內,只聽得女子斥駡聲、少年叫喊聲、獒犬吠叫聲響成一片,那是把守第二層的周綺和心硯正在對付獒犬。突然兩聲驚叫,第二層窗口中投下兩件兵器來,一是單刀,一是軟鞭。陳家洛認得是周綺和心硯所用,想是被敵人奪去而擲下來的,不知兩人是否遇險,甚是擔心。 乾隆見陳家洛本來神色自若,忽然臉有優色,知道自己手下人占了上風,暗暗歡喜,突見他轉露微笑,忙向下望。只見一條大漢手舞大鐵槳,將四條獒犬打出塔來。周綺和心硯搶出來扶了孟健雄和安健剛進去。四條獒犬猛惡異常,直如四頭豹子一般。一條獒犬後腿給鐵槳打斷,兀自不退,仍然猛撲亂咬,蔣四根給四隻狗圍在垓心,竟爾有些手忙腳亂。 心硯又從塔裏奔出,雙手連揮,十幾塊磚頭把獒犬打得汪汪亂叫。蔣四根趁機一槳,擊在一條獒犬臀部,把它直摜出去。周綺也奔出塔外呐喊助威,眼見四犬就要給蔣四根和心硯盡數打死。忽然第六層窗口有人探出頭來,撮唇作嘯,聲音甚是奇特。四犬一聽,立即掉頭,向外奔去。周綺和心硯拾起兵刃,站在塔下守禦,怕再有敵人來攻。 陳家洛見敵人在第六層窗口中指揮獒犬,心想:「那麼第四層上的十二哥、第五層的九哥和第六層的八哥都沒攔住他們……」想到這裏,暗叫:「不好。」敵人武藝高強,而且兩人合力,己方每層一人,定然攔他們不住,正要下令集合四人在第九層上攔截,忽見第七層窗中躥出一人,正是徐天宏。他剛躍出窗口,後面一人跟著跳出,伸手抓住了他左腳。陳家洛大吃一驚,手中扣住的三粒圍棋子正要擲出,忽聽徐天宏大喝:「照鏢!」右手揚動,敵人縮頭避讓,卻無暗器射來,徐天宏趁機掙脫了左腳鞋子,已站在寶塔簷角之上。 這時距離已近,看清敵人比徐天宏更矮,一身灰衣,滿頭白髮,竟是個年老婆婆。她背插單劍,雙手空著,淩空躍起,又抓了過去。徐天宏右手無刀,想來已被敵人打脫,左手鐵拐使招「一夫當關」在胸前橫擋,又喝:「照鏢!」那老太婆罵道:「猴兒崽子,莫想再騙你奶奶!」夾手來奪單拐。哪知徐天宏這一次卻非虛招,已揭起塔頂瓦片猛擲過去。那老婦避讓不及,迎面發掌,把瓦片擊得粉碎,四散紛飛。守在第八層的常氏雙俠似已被另一人纏住,始終沒出來相助。徐天宏武功遠不及那老婦,交手數招,迭遇兇險,他聲東擊西,又支持了幾招。 周綺抬起了頭,仰望徐天宏在塔角上和那老婦惡鬥,眼見不敵,很是焦急,大叫:「爹,爹啊!快動手哪!」 周仲英守在第十層上,也早見兩個徒弟被敵打倒,義子處境危險,探身窗外,叫道:「什麼人在這裏撒野?」兩枚鐵膽一先一後向那老婦擲去。鐵膽未到,那老婦忽然如飛般直縱而下,左手手掌在瓦上一按,一個筋斗翻過來在第六層上站住,只聽得丁丁丁一陣亂響,袖箭、鐵蓮子、鋼鏢、背弩,大批暗器紛紛落在第八層塔頂上,卻是守在第九層上的趙半山為助徐天宏而放。 周仲英鐵膽打空,啪啪兩聲,把塔角的木簷打斷。徐天宏俯身搶住一個,另一個在塔角瓦溝中亂轉。周仲英縱身躍下想拾,腳未踏實,突然一陣掌風向胸口襲來。 他身子臨空,無法避讓,掌風來勢淩厲,若是出手抵擋,懸空不能借力,必被敵人推下塔去,跌得粉身碎骨。危急中拔出金背大刀豎立面前,和身向敵人撲去,拼著受他一掌,落個兩敗俱傷。 敵人見周仲英撲來,側身讓過,左手來抓他手腕。周仲英見他手法又快又狠,不覺「咦」的一聲,暗暗心驚:「這人是淮?」當即跳開,見常氏雙俠已從窗中跳出,和那人打在一起。那人魁梧異常,常氏雙俠是瘦長條子,此人身材卻比雙俠還高了些,一個鷹鉤鼻,臉色紅如朱砂,頭頂光溜溜的禿得不剩一根頭髮。周仲英見此人神威凜凜,武功好得出奇,心想:「此人如此了得,竟也甘作清廷走狗?」 那禿頂老頭雙掌如風,迅疾無比,常氏兄弟在塔上跳躍來去,以二攻一。周仲英見常氏兄弟雖不能勝,也不致落敗,不必過去相助,向下望時,卻大吃一驚。 只見第六層上那白髮老婦正把周綺逼得連連倒退。徐天宏大叫:「綺妹,退開退開。」周綺很聽徐天宏的話,轉身便走。那老婦不追,待要上躍,周綺卻站住了腳,罵道:「老太婆,你敢追我麼?我這裏有埋伏。」那老婦雙腳一點,如一枝箭般直飛過來。周綺大駭,返身便逃。 周仲英右手發出鐵膽,向老婦後心飛去。那老婦堪堪追上周綺,剛要伸手抓她後心,忽聽得背後暗器之聲勁急猛惡,不敢伸手去接,當即使出輕功中「寒江獨釣」招數,身子向外一挫,全身懸空塔外,只以左腳勾住塔角飛簷。當的一聲大響,鐵膽打得塔頂火星亂飛,磚瓦碎片四濺。 那老婦避開鐵膽,又追周綺。周仲英向下跳到第六層上,橫刀當路,那時周綺已逃到塔後,兩人一逃一追,繞著寶塔打轉。周綺自與徐天宏訂婚後,心想丈夫是出名的聰明人,自己如一味魯莽,怕被他看低了,是以臨事已不若以往那麼任性。這次聽徐天宏叫她退走,便打打逃逃,和敵人拖延時刻。周仲英剛立定身子,已見女兒從塔後繞了出來,那老婦仍然空手追趕。老婦背後卻又有一人跟著,雙鉤揮霍,向她後心挺刺,卻總是差了尺許,看他奮勇直前,救援周綺,正是九命錦豹子衛春華。 這時楊成協、石雙英等也從下層趕了上來,周仲英迎上搶過周綺,金刀呼呼生風,連劈兩刀。那老婦見他刀法精奇,不敢輕敵,退開三步,正要拔劍,忽然那禿頂老頭在上面喊道:「我上塔頂去攻下來,你從下面攻上!」聲若洪鐘,送將下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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