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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虎穴輕身開鐵銬 獅峰重氣擲金針(8)


  無塵猜到他用意,竟走險招,和身下撲,既避金針,又挺劍直刺,點向他右腳,這一記是罕用之招,稱為「怨魂纏足」,專攻敵人下三路。張召重大驚,寶劍「流星墮地」,直立向下擋架。無塵不待招老,劍尖著地一撐,只聽得背後一陣沙沙輕響,金針落地,身子縱起,躍至張召重頭頂,長劍「庸醫下藥」,向下揮削。張召重右肩側過,「彩虹經天」,寶劍上撩,無塵早已收劍落地,嚓嚓兩聲,「判官翻簿」、「吊客臨門」,兩招攻了過來。這一來,他又已占到西首,將張召重逼在內側。

  這時張召重但求擋過敵劍,更無餘暇思索脫身之計,只是見招拆招,俟機削他長劍,轉眼間兩人又拆了三四十招。無塵見他受傷之餘,仍然接了自己數十招,心頭焦躁,劍光閃閃,連走險著,張召重奮力抵擋,漸感應接為難。再拆數招,無塵大喝一聲:「撤劍!」一招「閻王擲筆」,長笑聲中,張召重右腕中劍,噹啷一聲,凝碧劍落地。他只一呆,被無塵飛腳踢中左胯,登時跌倒。

  無塵縱過去正待按住,張召重倏地跳起,劈面一拳,無塵揮劍待削,忽想:「這一劍將他一隻手削了下來,他再難和總舵主比武,這樣的對手十分難找,未免掃了總舵主的興致。」要知武藝高強之人,旗鼓相當的對手可遇而不可求。無塵愛武成癖,心想陳家洛也是一般,長劍已然削下,忽又凝招不發。張召重情急拼命,乘他稍一遲疑,左掌在右肘一托,右拳彎處,已向他左腰打到。無塵只有一臂,左邊防禦不周,加之拳法較弱,見敵拳打到,急忙側身閃避,拳力雖消,卻也沒有避開,一拳給打在腰上,劇痛之下,退出數步。張召重頭也不回,拔足飛奔。

  無塵大怒,隨後趕來,眼見他已奔到下峰山道。無塵劍法精絕,素來不用暗器,見他便要逃下山去,心想今日若給此人逃脫,紅花會威名掃地。再也顧不得他的死活,平劍一挺,便要使出「五鬼投叉」絕招。長劍正要脫手,忽然山邊滾出一個人來,迅疾如風,抱住張召重雙足。兩人摟作一團,跌倒在地。

  無塵急忙收劍,看清楚抱住張召重的是十弟章進。只見兩人翻翻滾滾,舉拳互毆。楊成協和蔣四根又奔了過來,三人合力把他牢牢按住。

  駱冰取出繩索,將他雙手當胸縛住,想起他在鐵膽莊率眾擒拿丈夫之恨,對準他鼻子便是砰的一拳。陳家洛叫道:「四嫂,且慢!」駱冰第二拳才不再打。

  陳家洛走近身來。張召重罵道:「你們倚仗人多,張老爺今日落在你們匪幫手裏,要殺便殺,皺一皺眉頭的不是好漢。」王維揚也走了過來,罵道:「我和你近日無冤,往日無仇,你怕卑鄙手段被我宣揚出去,竟要把老頭子活埋了,嘿嘿,火手判官,你也未免太毒了些。」石雙英冷冷地道:「這就是他自己掘的坑,把他照樣埋了便是。」群雄轟然叫好。

  張召重雖然一副傲態,但想到活埋之慘,不禁冷汗滿面。陳家洛道:「服不服了?你認輸服錯,發誓不與紅花會作對,那麼大夥兒瞧在你陸師哥面上,饒你一條性命。」張召重兀自強項,大聲道:「要殺便殺,何必多言?你們使用詭計,怎能叫人心服?」陳家洛道:「好,你倒是條硬漢子,我一刀給你送終,免了活埋之苦。」拔出短劍,走近他面前,說道:「你當真不怕死?」張召重苦笑道:「給我一個爽快的!」閉目待死。陳家洛一揮手,短劍刺到他胸前,突然哈哈一笑,手腕一翻,割斷了縛住他雙手的繩索。

  這一下不但張召重出於意料之外,群雄也均愕然。陳家洛道:「這次擒住你,我們確是使了計謀。你雖該死,但今日殺你,諒你做鬼也不心服。好吧,你走路便是,只要你痛改前非,日後尚有相見之地。要是仍然怙惡不悛,紅花會又何懼你張召重一人。第二次落在我們手裏,叫你死而無怨。」

  章進、駱冰、楊成協、常氏兄弟等等都叫了起來:「總舵主,放他不得!」陳家洛把手一擺,道:「他師兄陸老前輩于咱們有恩,咱們無可報答。紅花會恩仇分明,今日放他師弟,也算是對他一番心意。」群雄聽總舵主這麼說,也就不言語了,各對張召重怒目而視。

  張召重向陳家洛一拱手道:「陳當家的,咱們再見了。」說罷轉身要走。徐天宏叫道:「姓張的,且慢走!」張召重停步回頭。徐天宏道:「你就這樣走了不成?」

  張召重登時醒悟,向群雄作了個團團揖,說:「陳當家的大仁大義,我張召重不是不知好歹之人,本來約定三個月之後比武,在下不是各位對手,要回去再練武藝。這場比武算我認栽了。」這番話軟中帶硬,點明你們勝我只不過仗著人多,將來決不就此罷休。群雄聽出他話中之意,更是著惱。

  周綺叫道:「紅花會總舵主放你走,這是他大人大量。我倒要問你,你到鐵膽莊來,若有本事拿人,也就罷了,幹嗎誘騙我一個無知無識的小弟弟?我不是紅花會的人,也沒受過你師兄什麼好處。今日要為兄弟報仇。」舉起單刀,撲上來就要拼鬥。

  張召重心下為難,單是這個年輕姑娘當然不足為懼,但眼前放著這許多高手,這姑娘一敗,旁人豈有坐視之理?爭鬥再起,不知如何了局,當下跳開一步,連避周綺兩刀。

  周綺第三刀使的是一招「達摩面壁」,當頭直劈下來,刀勢勁急。張召重無奈,右手「春風拂柳」,在她臉前虛勢一揚,待她將頭偏過,左手就來奪刀,心想奪下她刀後,好言交代幾句,再將刀交還,她總不能再提刀砍殺。不料周綺並不縮刀,手臂反而前伸,單刀疾劈。張召重伸食中雙指從下向上在她手肘曲池穴上一戳,周綺手臂劇震,一柄刀直飛上天。

  徐天宏疾躥而上,擋在她身前,單拐「鐵鎖橫江」在張召重面前一晃,反手將單刀遞給了周綺。周仲英大刀揮動,阻住張召重退路,安健剛也挺刀上前,四人已成夾擊之勢。

  眼見混戰將作,忽聽得山腰間有人揚聲大叫:「住手,住手!」眾人回頭望去,只見南面山路上兩人疾馳上峰,一人穿灰,一人穿黑,均是輕功極佳,奔跑迅速。眾人都感驚詫。

  轉眼間兩人奔上山來,眾人認出穿黑的是綿裏針陸菲青,歡呼上前相迎。穿灰袍的是個老道,背上負劍,面目慈祥,群雄都不認識。陸菲青正待引見,張召重忽然奔到老道跟前,作了一揖,叫道:「大師哥,多年不見,你好!」群雄一聽,才知這人是武當派掌門人馬真、金笛秀才余魚同的師父,紛紛上前見禮。

  陸菲青道:「馬師兄和我剛趕到孤山,遇見了馬善均馬大爺。他知我們不是外人,說起獅子峰比武之約。我們連忙趕來。」四下一望,見無人死傷,大為放心。

  馬真和王維揚以前曾見過面,雖無深交,但相互佩服對方武功;至於紅花會群雄,早聽余魚同說過,神交已久,相見都很歡喜,互道仰慕,竟把張召重冷落在一旁。

  張召重留也不是,走也不是,不由得十分尷尬。馬真早已聞知這師弟的劣跡,滿腔怒火,本想見了面就舉出本派門規,重加懲罰。卻見他衣上鮮血斑斑、臉色焦黃、目青鼻腫,極為狼狽,不由得一陣心酸,道:「張師弟,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?」張召重悻悻地道:「我一個人,他們這許多人,自然就是這個樣子。」

  群雄一聽,無不大怒。周綺第一個忍耐不住,叫道:「還是你沒錯?馬師伯、陸師伯,你們倒評評這個理看!」手執單刀,又要衝上去動手。周仲英一把托住,說道:「現在兩位師伯到了。武當派素來門規謹嚴,我們聽兩位師伯吩咐就是!」這兩句話分明是在擠迫馬真。

  馬真望望陸菲青,望望張召重,忽然雙膝一曲,跪在周仲英和陳家洛面前。群雄大駭,連稱:「馬老前輩,有話好說,快請起來!」忙把他扶起。

  馬真心中激蕩,哽哽咽咽地道:「各位師兄賢弟,我這個不成才的張師弟,所作所為,實在是天所不容。我愧為武當掌門,不能及時清理門戶,沒臉見天下武林朋友。我……我……」咽喉塞住,說不出話來。過了半晌,對陸菲青道:「陸師弟,你把我的意思向各位說吧!」陸菲青道:「我師兄知道了我們這位張大人的好德行之後,氣得食不下嚥、睡不安枕,不過……不過總是念在過世的師父份上,斗膽要向各位求一個情。」群雄眼望陳家洛和周仲英,等候他兩人發落。

  陳家洛心想:「我不能自己慷慨,讓周老英雄做惡人,且聽他怎麼說就怎麼辦。」當下一言不發,望著周仲英。

  周仲英昂然說道:「論他燒莊害子之仇,周某只要有一口氣在,決不能善罷干休。」頓了一頓,續道:「可是馬師兄既然這麼說,我交了你們兩位朋友,前事一筆勾銷!」周綺大不服氣,叫道:「爹!」周仲英摸摸她頭髮,說道:「孩子,算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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