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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虎穴輕身開鐵銬 獅峰重氣擲金針(5)


  王維揚一聽,怒氣衝天,叫道:「我跟張召重素不相識,無冤無仇,他何以如此欺人?」孟健雄笑道:「你享名四十年,見好應該收了。一山不能藏二虎,難道這道理你也不懂?」王維揚道:「原來他是要折辱我這老頭,好叫他四海揚名。哼,要是我不答應呢?他是不是把我扣在這裏不放?好,我認了命。他假公濟私,只怕難逃天下悠悠之口。」

  孟健雄道:「張大人是英雄豪傑,豈肯做這等事?他約你今日午時,在獅子峰上拳劍相會,要是老王厲害,三個條款不必再提。否則的話,就請王老鏢頭答應這三件事。」王維揚道:「就是這麼辦,我老頭兒四十年的名兒賣在火手判官手裏,也不枉了。」孟健雄道:「張大人說,這件事給皇上知道了可不大穩便。王老鏢頭要是敢呢,那就單刀赴會。若是心虛膽怯,要請朋友助拳幫陣,張大人說也就不必比了。」

  王維揚氣得哇哇大叫,說道:「我老頭兒就是埋骨荒山,也是單刀雙掌,前來領教。」孟健雄道:「那麼你寫封信,我好帶去回復張大人。」說罷拿過紙墨筆硯。

  王維揚氣得雙手發抖,寫了一通短信:

  張召重大人英鑒:

  你之所言所為,實在欺人太甚。今日午時,便在獅子峰相會,如我敗於你手,由你處置便了。

  王維揚啟

  他是一介武夫,文理本不甚通,盛怒之下,寫得更是草草。孟健雄一笑,將信收起。

  王維揚道:「請教老哥尊姓大名,待會也要領教。」他是連孟健雄也遷怒在內了。孟健雄道:「我是後生晚輩,賤名不足掛齒。說過單打獨鬥,待會我也不去獅子峰。若講人多,鎮遠鏢局可不能跟御林軍比呢。嘿嘿,嘿嘿!」連聲冷笑,轉身走出,帶上了門。紅花會知道王維揚畏懼官府,不敢擅逃,所以只隨便把門帶上,否則憑他一身武功,身上又無銬鐐,幾扇木門怎關得他住?

  ***

  鐵琵琶韓文沖那日追馬中伏,被扣了起來。這天上午,被人帶到另一間小室中監禁。自忖這番落入紅花會之手,只怕再無倖免,正在胡思亂想,忽聽得隔室有人大叫大罵。一聽聲音,竟是總鏢頭王維揚,但聽他大罵張召重後生小子,目中無人。韓文沖大為奇怪,正待叫問,室門開處,進來兩人,說道:「請韓大爺到廳上說話。」

  進得廳來,見左邊椅上坐著三人,上首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,其次一人白須飄然,一人身材矮小,都是在甘涼道上見過的。韓文沖羞愧無已,一言不發,作了一揖,坐在椅上。

  陳家洛道:「韓大哥,咱們在甘肅一會,不料今日又在此地相遇。哈哈,可說是十分有緣了。」韓文沖隔了半晌,道:「在下那時答應從此封刀歸隱,可是王總鏢頭非要我走這一趟鏢不可。一則是上司之命難違,再則知道這是公子府上的珍寶,想來公子不會責怪,所以……」徐天宏厲聲道:「韓朋友,咱們在江湖上講究的是信義兩字,你言而無信,自己瞧著怎麼辦?」韓文沖一橫心,答道:「我既落入你們之手,還有什麼說的,要殺要剮……」

  陳家洛道:「韓大哥,快別這樣說。王總鏢頭這一次可給張召重欺侮得狠了。這姓張的狐假虎威!王老英雄威震河朔,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的侮辱,說什麼也要鬥一鬥這火手判官。咱們武林一脈,大家都很氣憤,何況王總鏢頭還保了捨下的鏢,兄弟可不能袖手不理。韓大哥跟張召重交情怎樣?」韓文沖道:「在北京見過幾次,咱們貴賤有別,他又自恃武功高強,不大瞧得起我們,談不上什麼交情。」陳家洛道:「照啊,你看看這信。」把王維揚所寫那信遞給他看。

  韓文沖本想總鏢頭向來敬畏官府,絕不致和張召重翻臉。只是他成名已久,性子剛烈,張召重當真仗勢欺人,這口氣也是咽不下去。剛才親耳聽得他破口大駡,又見這信,認得是王維揚的筆跡,再不懷疑,說道:「既然如此,我想見總鏢頭商量一下對付的方策。」陳家洛道:「現下時候不早,這信想請韓大哥先送去給張召重,回來再見王老英雄如何?」他雖是商量的口吻,韓文沖也只得答應。

  陳家洛高聲叫道:「十二哥,你出來。」石雙英從內堂出來,陳家洛給他與韓文沖引見了,道:「這位石兄弟陪你去見張召重。韓大哥,你不明白張召重如何削了王老英雄的面子,這事說來話長,現在不及細談。見了張召重後,你可說這位石兄弟是貴局鏢師,一切由他來說。」韓文沖疑心又起,躊躇不應。陳家洛道:「韓大哥覺得有什麼不對麼?」韓文沖忙道:「沒有,我遵照公子吩咐就是。」

  徐天宏知他懷疑,只怕壞事,說道:「請等片刻。」轉身入內,拿了一壺酒一隻酒杯出來,斟了酒,送到韓文沖面前,說道:「剛才小弟言語多有衝撞,這裏給韓大哥賠罪,請幹此杯,就算不再見怪。」韓文沖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舉杯一飲而盡,說道:「陳公子,我去了。」陳家洛拱拱手道:「偏勞了。」韓文沖拿了信,轉身下堂。徐天宏突然驚道:「啊喲,不好了!韓大哥,我弄錯啦,剛才那杯酒裏有毒。」

  眾人全都吃了一驚,韓文沖臉上變色,轉過頭來。徐天宏道:「真是不起,這酒裏下了毒,本來是浸暗器用的,下人不知道拿了給我。剛才我一聞氣味才知道。韓大哥已喝了一杯,糟糕,糟糕,快拿解藥來。」一名莊丁道:「解藥在東城宅子裏。」徐天宏罵道:「糊塗東西,快騎馬去拿。」那莊丁答應了出去。徐天宏對韓文沖道:「小弟疏忽,實在該死。請韓大哥先送這信去,只要一切聽我們石兄弟的話行事,回來服瞭解藥,一點沒事。」韓文沖知道他是故意下毒,逼自己就範。如果遵照紅花會吩咐,回來就有解藥可服,否則這條命就算送了。向徐天宏狠狠瞪了一眼,一語不發,轉身就走。石雙英跟了出去。

  等兩人走出,周仲英皺眉道:「我瞧韓文沖為人也不是極壞,宏兒你下毒這一著,做得太不光明。」徐天宏笑道:「義父,這酒裏沒毒。」周仲英道:「沒有毒?」徐天宏道:「是呀!」隨手倒了杯酒喝下,笑道:「我怕他在張召重面前壞咱們的事,因此嚇嚇他,回頭再給他喝一杯酒,他就當沒事了。」眾人大笑。

  ***

  張召重接到陳家洛覆信,約他在葛嶺比武,心頭怒氣漸平。他和陳家洛交過幾次手,知道十九可以取勝,一雪昨日之恥。他正坐在文泰來身旁監視,牢門開處,進來一名親兵,說道:「張大人,有客。」遞上一張名帖。張召重一看,大紅帖子上寫的是「威震河朔王維揚頓首」九字,登時有氣:「拜客名帖之上,哪有把自己外號也寫上之理?」對那親兵道:「你去對客人說,我有公務在身,不能見客。請他留下地址,改日回拜。」那親兵去了一會,又道:「客人不肯走,有封信在這裏。」張召重拆開一看,又是生氣,又是納罕,心想自己和這老頭兒素無糾葛,為什麼約我比武?對親兵道:「你對李軍門說,我要會客,請他派人來替我看守。」

  等看守文泰來的四名侍衛來到,張召重換上長袍,來到客廳。他認識韓文沖,舉手招呼,說道:「王總鏢頭沒來麼?」韓文沖道:「張大人,我給你引見,這是咱們鏢局子的石鏢頭。王總鏢頭有幾句話要他對你說。」張召重把王維揚那信在桌上一擲,說道:「王總鏢頭的威名我是久仰的了。我和他素來沒有牽連,怎說得上『欺人太甚』四個字?恐怕其中有什麼誤會,倒要請兩位指教。」

  石雙英冷冷地道:「王總鏢頭是武林領袖。武林中出了敗類,不管和他有沒有牽連,他都得伸手管上一管。否則叫什麼威震河朔呢?」張召重大怒,站起身來,說道:「王維揚說我是武林敗類?」石雙英板起一張滿是疤痕的臉,一言不發,給他來個默認。張召重怒氣更熾,說道:「我什麼地方丟了武林的臉,倒要領教。」

  石雙英道:「王總鏢頭有幾件事要問張大人。第一件,咱們學武之人,不論哪一家哪一派,最痛恨的是欺尊滅長。張大人是武當派高手,聽說不但和同門師兄翻了臉,還想貪功去捉拿師兄,可有這件事?」張召重怒道:「我們師兄弟的事,用不著外人來管。」

  石雙英道:「第二件,咱們在江湖上混,不論白道黑道,官府綠林,講究的是信義為先。你和紅花會無冤無仇,為了升官發財,去捉拿奔雷手文泰來,欺騙鐵膽莊的小孩,將他害死。你問心可安?」張召重大怒,說道:「我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,這跟你們鎮遠鏢局又有什麼干係?」石雙英道:「你打不過紅花會,自己逃走,也就是了。何以陷害別人,施用金蟬脫殼之計,叫鎮遠鏢局頂缸,害得我們死傷了不少鏢頭夥計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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