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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烏鞘嶺口逢鬼俠 赤套渡頭扼官軍(8)


  只見東面大隊清兵,黑壓壓的一片正自湧將過來,千軍萬馬,聲勢驚人。群雄逐漸聚集,衛春華等也已退轉。陳家洛道:「哪兩位哥哥前去衝殺一陣?」無塵與衛春華應聲而出。陳家洛道:「大家趕緊分散,退到那邊土丘之後。」眾人應了。陳家洛道:「三哥、五哥、六哥!咱們再來。」四人分頭攻向大車。

  衛春華手挺雙鉤,冒著箭雨,殺奔清兵陣前。無塵赤手空拳,在空中接了一枝箭,以箭撥箭,跟在衛春華後面。兩人轉眼沒入陣中。無塵奪了一柄刀,以刀作劍,四下衝殺。清兵勢大,這兩人哪裏阻擋得住?不一刻,先頭馬軍已奔到群雄跟前。

  張召重見援兵到達,大喜過望,這時他呼吸緊迫,知道自己傷勢不輕,見陳家洛等又攻上車來,不敢抵抗,舉起文泰來身子團團揮舞。舞得幾舞,數十騎馬軍已舉起馬刀向陳家洛等砍來。陳家洛眼見如要硬奪文泰來,勢必傷了他性命,當下一聲呼哨,與趙半山、常氏雙俠沖向土丘。

  四人奔到,見眾人已聚,點查人數,無塵、衛春華殺入敵陣未回,此外還不見徐天宏、周綺、李沅芷、周仲英、孟健雄五人。陳家洛忙問:「見到七哥和周老英雄他們麼?」章進躺在地下,抬頭道:「七哥受了傷,還沒回來嗎?我去找。」站起身來,挺了狼牙棒就要衝出去,他背上箭創甚重,搖搖晃晃,立足不定。石雙英道:「十哥你別動,我去。」蔣四根道:「我也去。」陳家洛道:「十三哥,你與四嫂沖到河邊,備好筏子。」蔣四根和駱冰應了。駱冰傷心過度,心中空空洞洞的,隨著蔣四根去了。

  石雙英手持單刀,飛身上馬,繞過土丘。這時清兵大隊已漫山遍野而來,他騎上高地,縱目遠望,不見徐天宏等人,只得沖入敵陣,到處尋找。

  不久,周仲英和孟健雄兩人奔到。陳家洛忙問:「見到周姑娘嗎?」周仲英焦急異常,不住搖頭。陸菲青道:「我那小徒也失陷了,我去找。」安健剛道:「我跟你去。」

  陳家洛道:「這裏亂箭很多,大家撿起來,我去奪幾張弓。」說罷上馬,沖入清兵弓箭隊,繩索揮去,已將兩名弓箭手擊倒,繩索倒捲回來,把跌在地下的兩張弓捲起。清兵大喊大叫,四五柄槍攢刺過來。陳家洛舞動繩索,清兵刀槍紛紛脫手,不一會已搶得八張弓在手。撥轉馬頭,正要退走,忽然清兵兩邊散開,人群裏沖出幾騎馬來。當先一人正是無塵道人,後面安健剛拖著衛春華的雙手。陳家洛見衛春華滿身血污,大驚之下,當即迎上前去斷後。清兵見這幾人兇狠異常,不敢攔阻,讓他們退到了土丘之後。

  陳家洛將奪來的弓交給趙半山,忙來看衛春華。無塵道:「九弟殺脫了力,有點神志糊塗了。不礙事。」衛春華仍在大叫大嚷:「殺盡了狗官兵。」陳家洛道:「見到七哥和十二哥嗎?」無塵道:「我去找。」陳家洛道:「還有周姑娘和陸老前輩的徒弟。」

  無塵應了,上馬提刀,沖入清兵隊中。一名千總躍馬提槍沖來,無塵讓過來槍,一刀刺入他的心窩。那千總登時倒撞下馬。他手下的兵卒發一聲喊,四散奔走。無塵盡揀人多處殺將過去,刀鋒到處,清兵紛紛落馬。他沖了一段路,忽見一群官兵圍著呐喊,人堆裏發出金鐵交並之聲,忙縱馬直奔過去。只見石雙英挺著單刀,力戰三員武將,四下清兵又東一槍,西一刀地圍攻,他正自抵敵不住,忽見無塵到來,大喜叫道:「找到七哥了嗎?」無塵道:「你向前沖,別管後面。」石雙英依言單刀向前猛砍,縱馬向前,只聽得身後連續三聲慘叫,接著清兵齊聲驚呼,不約而同地退了開去。石雙英回頭望去,見三員武將都已殺死在地。他和這三員武將打了半天,知他們武功精熟,均非泛泛之輩,豈知一轉身間全被無塵料理了,對這位二哥不禁佩服無已。

  兩人奔回土丘,徐天宏等仍無下落。這時清軍一名把總領了數十名兵卒沖將過來。趙半山、常氏雙俠、孟健雄等彎弓搭箭,一箭一個,將當頭清兵射倒了十多名。其餘的退了回去,站在遠處吆喝,不敢再行逼近。

  陳家洛把坐騎牽上土丘,對安健剛道:「安大哥,請你給我照料一下,防備冷箭。」安健剛應了,站在馬旁。陳家洛縱身跳上馬背,站在鞍上瞭望,只見清兵大隊浩浩蕩蕩地向西而去。忽然號角聲喧,一條火龍蜿蜒而來,一隊清兵個個手執火把,火光裏一面大纛迎風飄拂。陳家洛凝神望去,見大纛上寫著「定邊將軍兆」幾個大字。這隊清兵都騎著高頭大馬,手執長矛大戟,行走時發出鏗鏘之聲,看來兵將都身披鐵甲。

  無塵心中焦躁,說道:「我再去尋七弟他們。」常赫志道:「道長你休息一下,讓我們兄弟去……」他話未說完,無塵早已沖了出去。他雙腿夾在坐騎胸骨上,上身向前伸出,揮刀替馬匹開路,清兵「啊!喲!」聲中,無塵馬不停蹄,在大隊人馬中兜了個圈子,殺了十餘人,又再繞回,四下找尋,全不見徐天宏等的蹤跡。

  群雄俱各擔心徐天宏等已死在亂軍之中,只是心中疑慮,不敢出口。忽然間遠處塵頭大起,當先一騎飛奔而來,奔到相近,看出是蔣四根。只聽他高聲大叫:「快退,快退,鐵甲軍沖過來了。」陳家洛道:「大家上馬,沖到河邊。」群雄齊聲答應。

  周仲英心懸愛女,可是千軍萬馬之中卻哪裏去找?孟健雄、安健剛、石雙英分別把衛春華、章進等傷者扶起,一匹馬上騎了兩人。各人剛上得馬,火光裏鐵甲軍已然沖到。

  常氏雙俠見清兵來勢兇惡,領著眾人繞向右邊。常赫志道:「鐵甲軍使神臂弓,力量很大,咱們索性沖進龜兒子隊裏。」常伯志道:「好。」兩人當先馳入清兵隊中,群雄緊跟在後。常氏雙俠嫌飛抓衝殺不便,藏入懷裏,一個奪了柄大刀,一個搶了枝長矛,刀砍矛挑,殺開一條血路,直沖向黃河邊上。鐵甲軍見他們沖入人群,黑暗裏不敢使用硬弩,怕傷了自己人,只隨後緊趕。一時黃河邊人馬踐踏,亂成一團。

  群雄互相不敢遠離,混亂中奔到了河岸。蔣四根把鐵槳往河邊沙灘一插,撲通一聲,先跳下河去接筏。駱冰撐著羊皮筏子靠岸,先接章進等傷者下筏。陳家洛叫道:「大家快上筏子,道長、三哥、周老英雄,咱們四人殿后……」話未說畢,神臂弓強弩已到。無塵叫道:「沖啊!」四人反身衝殺。

  無塵一刀向當頭一名鐵甲軍咽喉刺去,哪知一刺之下,竟刺不進去。原來這刀殺人太多,刃口已經卷了。那鐵甲軍長槍刺來,無塵拋去鋼刀,舉臂橫格,將那槍震得飛上半天。周仲英金刀起處,將數名清兵砍下馬來。趙半山拈起一枚鋼鏢,對準馬上清兵胸口的膻中穴射去,只聽得當的一聲,那清兵竟是若無其事地沖到跟前。原來鐵甲軍全身鐵甲,身上不受暗器。這時無塵已搶得一枝鐵槍,向那清兵的臉上直搠進去。趙半山錢鏢疾發,連珠般往敵軍眼珠射去,饒是黑夜中辨認不清,還是打瞎了五六人的眼珠,痛得他們雙手在臉上亂抓亂挖。這時除陳家洛等四人外,餘人都已上了筏子。

  鐵甲軍訓練有素,雖見對方兇狠,仍鼓勇沖來。陳家洛見一名將官騎在馬上,舉起馬刀指揮,一個「燕子三抄水」,已縱到他跟前。那將官忙舉刀砍去,刀到半空,突然手腕奇痛,馬刀已到了敵人手中,同時身子一麻,已被敵人拉下馬來,挾住奔向河岸。清兵見主將被擒,忙來爭奪,但已不敢放箭。

  陳家洛揪住那將官的辮子,在清兵喊叫聲中奔向水邊,與無塵、趙半山、周仲英都縱到了筏上。蔣四根拔起鐵槳,與駱冰雙槳搖動,將筏子劃向河心。

  黃河正自大漲,水勢洶湧,兩隻羊皮大筏向下游如飛般流去。眼見鐵甲軍人馬愈來愈小,再過一會,唯見遠處火光閃動,水聲轟隆,大軍人馬的喧嘩聲卻漸漸聽不到了。

  群雄定下心來,照料傷者。衛春華神智漸清,身上倒沒受傷。趙半山是暗器能手,醫治箭創素所擅長,於是替楊成協和章進裹了傷口。章進傷勢較重,但也無大礙。心硯中了數枚金針,痛得叫個不停,原來張召重手勁特重,金針入肉著骨。趙半山從藥囊中取出一塊吸鐵石,將金針一枚一枚地吸出,再替他敷藥裹傷。駱冰掌住了舵,一言不發。這一役文泰來沒救出,反而失陷了徐天宏、周綺、陸菲青師徒四人,余魚同也不知落在何方。

  陳家洛道:「咱們只道張召重已如甕中之鼈,再也難逃,哪知清兵大隊恰會在此時經過。早知如此,咱們合力齊上,先料理了這奸賊,或者把文四哥奪回來,豈不是好?」說罷恨恨不已。眾人心情沮喪,都說不出話來。

  陳家洛解開了那清軍將官的穴道,問道:「你們大軍連夜趕路,搗什麼鬼?」那將官昏昏沉沉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楊成協劈臉一拳,喝道:「你說不說?」那將官捧住腮幫子,連道:「我說……我說……說什麼?」陳家洛道:「你們大軍幹嗎連夜趕路?」那將官道:「定邊將軍兆惠大將軍奉了聖旨,要克日攻取回部,他怕耽擱了期限,又怕回人得到信息,有了防備,因此連日連夜地行軍。」

  陳家洛道:「回人好端端的,又去打他們幹嗎?」那將官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我就不知道了。」陳家洛道:「你們要去回疆,怎麼又來管我們的閒事?」那將官道:「兆大將軍得報有小股土匪騷擾,命小將領兵打發,大軍卻沒停下來。」他話未說完,楊成協又是一拳,喝道:「你他媽的才是大股土匪!」那將官道:「是,是!小將說錯了。各位是大股的英雄好漢……」陳家洛沉吟了半晌,將兆惠將軍的人數、行軍路線、糧道輜重等問個仔細,那將軍有的不知道,知道的都不敢隱瞞。陳家洛高聲叫道:「筏子——靠——岸。」駱冰和蔣四根將筏子靠到黃河邊上,眾人登岸。這時水勢更大了,轟轟之聲,震耳欲聾。

  陳家洛命楊成協將那將官帶開,對常氏雙俠道:「五哥、六哥,你們兩位趕回頭,查看四哥、七哥、十四弟,以及周姑娘、陸老英雄師徒下落。只盼他們沒什麼三長兩短。要是落入了官差之手,定然仍奔北京大道。咱們在前接應,設法打救。」常氏雙俠應了,往西而去。

  陳家洛向石雙英道:「十二哥,我想請你辦一件事。」石雙英道:「請總舵主吩咐。」陳家洛從心硯背上包裹中取出筆硯紙墨,在月光下寫了一封信,說道:「這封信請你送去回部木卓倫老英雄處通報信息。他們跟咱們雖只一面之緣,但肝膽相照,說得上一見如故。朋友有難,咱們不能袖手。四嫂,你這匹白馬借給十二哥一趟。」原來眾人在混亂中都把馬匹丟了,只有駱冰寶愛白馬,又念念不忘要將馬送給丈夫,一直將馬留在筏上。石雙英騎上白馬,絕塵而去。馬行神速,預計一日內就可趕過大軍,讓木卓倫聞警後好籌劃防備。

  安排已畢,陳家洛命蔣四根將那將官反剪縛住,拋在筏子上順水流去,是死是活,瞧他的運氣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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