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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烏鞘嶺口逢鬼俠 赤套渡頭扼官軍(1)


  陳家洛手托短劍,呆呆地出神,望著霍青桐追上回人大隊,漸漸隱沒在遠方大漠與藍天相接之處,心頭一震,正要去問陸菲青,一個念頭猛地湧上心來:「漢回不通婚,他們回人自來教規極嚴,霍青桐姑娘對我雖好,但除非我皈依回教,做他們的族人,否則多惹情絲,終究沒有結果,徒然自誤誤人,各尋煩惱而已。」「我對回教的真神並不真心信奉,如為了霍青桐姑娘而假意信奉,未免不誠,非正人君子之所為。豈不遭人輕視恥笑?」正出神間,忽見前面一騎如一溜煙般奔來,越到身前越快,卻是心硯回來了。

  心硯見到陳家洛,遠遠下了馬,牽馬走到跟前,興高采烈地道:「少爺,章十爺隨後就來,咱們逮到了一個人。」

  陳家洛問道:「逮到了什麼人?」心硯道:「我騎了白馬趕到破廟那邊,章十爺在和一人合口,那人要過來,十爺叫他等一會兒。兩人正在爭鬧,那人一見到我騎的馬,就大罵我是偷馬賊一夥,舉刀向我砍來。我和十爺給他幹上了。那人武功很好,可是沒兵刃,不知哪裏偷來了一把劈柴刀,當然使不順手啦。打了二十多個回合,十爺才用狼牙棒將他柴刀砸飛。那人手下真是來得,空手鬥我們兩個,後來我拾了地下石子,不住擲他,他躲避石子,一不留神,腿上中了十爺一棒,這才給我們逮住。」陳家洛笑了笑,問道:「那人叫什麼名字?幹什麼的?」心硯道:「咱們問他,他不肯說。不過十爺說他是洛陽韓家門的人,使的是鐵琵琶手。」

  不久章進也趕到了,下馬向陳家洛行禮,隨手將馬鞍上的人提了下來,那人手腳被縛,昂然而立,神態甚是倨傲。

  陳家洛問道:「閣下是洛陽韓家門的?尊姓大名?」那人仰頭不答。陳家洛道:「心硯,你替這位爺解了縛。」心硯拔出刀來,割斷了縛住他手腳的繩子,挺刀站在他背後,防他有何異動。陳家洛道:「他二人得罪閣下,請勿見怪,請到帳篷裏坐地。」

  四人到得帳中,陳家洛和那人席地而坐,群雄陸續進來,都站在陳家洛身後。

  那人看見駱冰進來,勃然大怒,跳起身來,戟指而罵:「你這婆娘偷我的馬,你不還馬,決不和你干休!」駱冰笑道:「你是韓文沖韓大爺,是嗎?咱們換一匹馬騎,我還補了你一錠金子,你賺了錢、發了大財啦,幹嗎還生氣?」

  陳家洛問起情由,駱冰將搶奪白馬之事笑著說了,眾人聽得都笑了起來。原來紅花會雖然不禁偷盜,但駱冰心想總舵主出身相府,官宦子弟多數瞧不起這種不告而取的勾當,是以一直沒說此馬的來歷。陳家洛道:「既是如此,四嫂這匹馬還給韓爺吧。那錠金子也不用還了,算是租用尊騎的一點敬意。韓爺腿上的傷不礙事吧?心硯,給韓爺敷上金創藥。」韓文沖見陳家洛如此處理,怒氣漸平,正想交待幾句場面話,忽然駱冰道:「總舵主,那不成,你知道他是誰?他是鎮遠鏢局的人。」

  陳家洛道:「當真?」駱冰取出王維揚那封信,交給陳家洛,說道:「請看。」陳家洛接過信,只看了開頭一個稱呼,就將信一折,交給韓文沖,說道:「這是韓爺的信,在下不便觀看。」韓文沖心想:「橫豎你的同黨已經看過,我樂得大方。」便道:「我是鎮遠鏢局的,那不錯,不知哪一點冒犯各位了,倒要請教。韓某光明磊落,沒見不得人的事。閣下請看吧。」說著將信攤開,放在陳家洛面前。

  陳家洛一目十行,一瞥之間,已知信中意思,說道:「威震河朔王維揚王老鏢頭的威名,在下早就如雷貫耳,只是無由識荊,實為恨事。閣下是洛陽韓家門的,不知跟韓五娘是怎麼稱呼?」韓文沖道:「那是先嬸娘。請教閣下尊姓大名,不知是否識得先嬸娘?」

  陳家洛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只是慕名而已。我姓陳名家洛。」韓文沖一聽,立即站起,驚道:「你……是陳閣老的公子?」常赫志道:「這位是我們紅花會的總舵主。跟你說了半天話,先人板板,你有眼不識泰山。」韓文沖慢慢坐下,不住打量這位少年總舵主。

  陳家洛道:「江湖上不知是誰造謠,說貴同門之死與敝會有關,其實這事我們全不知情。在下本已派了一位兄弟要到洛陽,向貴處說明這個過節,只因忽有要事,一時難以分身。韓爺今日到此,那是再好沒有。不知何以有此謠言,韓爺能否見告?」韓文沖道:「你……你真是海甯陳閣老的公子?」陳家洛道:「韓爺既知在下身世,自也不必相瞞。」

  韓文沖道:「自公子離家,相府出了重賞找尋,數年來一無音訊,後來有人訪知公子在紅花會,又說公子到了回疆。我師兄焦文期受相府之聘,前赴回疆尋訪公子,哪知他突然不明不白地失了蹤。此事已隔五年,直到最近,有人在陝西山谷之中發現焦師兄所用的鐵牌和琵琶釘,才知他已不幸遭害。雖然他已死無對證,當時也無人親眼見他遭難情形,但公子請想,如不是紅花會下的手,又有誰有本事殺得了焦師兄?……」

  他話未說完,章進喝道:「你師兄貪財賣命,死了也沒什麼可惜。我們紅花會要是殺了他,難道不敢認賬?老子老實跟你說,這個人,我們沒殺。不過你找不到人報仇,就算是老子殺的好了。老子生平殺的人難道還少了?多一個他奶奶的焦文期,又有個鳥打緊?」韓文沖斜眼看他,心中將信將疑。無塵冷笑道:「我們紅花會眾當家說話向來一是一,二是二,幾時騙過人來?你不信他話,就是瞧我不起。嘿嘿,你瞧我不起,膽子不小哇!」

  紛亂中陸菲青突然高叫:「焦文期是我所殺。我不是紅花會的,這事可跟紅花會全無干係。」眾人都是一愣。陸菲青站起身來,將當年焦文期怎樣黑夜尋仇、怎樣以三攻一、怎樣自己手下留情,他反而狠施毒手,以致命喪荒山之事,從頭至尾說了。眾人聽了,都罵焦文期不要臉,殺得好。韓文沖鐵青著臉,一言不發。

  陸菲青道:「韓爺要給師哥報仇,現下動手也無不可。這事與紅花會無關,他們要是幫了我一拳一腳,就是瞧我不起。」轉頭向駱冰道:「文四奶奶,韓爺的兵刃還了給他吧。」

  駱冰取出鐵琵琶,交給陸菲青。陸菲青接了過來,說道:「韓五娘當年首創鐵琵琶門,名聞江湖,也算得是女中豪傑。唉……」言下不勝感慨,一面說一面雙手暗運內勁。鐵琵琶肚腹中空,被他一按,登時變成一塊扁平的鐵板。他又道:「焦文期既受陳府之托,尋訪陳公子,便須忠於所事,怎地使了人家盤纏,卻來尋我老頭子的晦氣?咱們武林中人,就算不能捨身報國,跟滿虜韃子拼個死活,也當行俠仗義,為民除害。」武當派內功非同小可,口中說話,雙手已將鐵板捲成個鐵筒,捏了幾下,變成根鐵棍,又道:「至不濟,也當潔身自好,信守然諾,忠於所事。陸某生平最痛恨的是朝廷鷹犬、保鏢護院的走狗,仗著有一點武藝,助紂為虐,欺壓良民。這等人要是給我遇上了,哼哼,陸某決計放他們不過。」說到這裏聲色俱曆,手中的鐵棍也已彎成了一個鐵環。

  這番話把韓文沖只聽得怦然心動。他自恃武功精深,一向自高自大,哪知這番出來連栽筋斗。在駱冰、章進、心硯等人手下受挫,還覺得是對方使用詭計,此刻眼見陸菲青言談之間,將他仗以成名的獨門兵器彎彎捏捏,如弄濕泥,如搓軟面,不由得又驚又怕。再想焦文期的武功與自己只在伯仲之間,他與這老者為敵,自是非死不可。

  蔣四根眼見陸菲青弄得有趣,童心頓起,接過鐵環,雙手一拉,又變成鐵棍,自己拿了一端,另一端伸到楊成協面前。楊成協伸手握住,笑道:「比比力氣?」蔣四根點點頭,兩人使勁拉扯,各不相下,鐵棍卻越拉越長。眾人哈哈大笑。陳家洛怕兩人分出輸贏,傷了和氣,笑道:「兩位哥哥力氣一樣大,這鐵琵琶給我吧。」眾人聽他仍管這東西叫做鐵琵琶,都笑了起來。

  陳家洛接過鐵棍,笑道:「道長、周老前輩、楊八哥,你們三位一邊。趙三哥、蔣兄弟,我們三個一邊,咱們來練個功夫。」周仲英等都笑嘻嘻地走攏,三個一邊,站在鐵棍兩端,各伸單掌相疊,抵住鐵棍。陳家洛笑道:「他們兩個把鐵棍拉長了,咱們把它縮短。一、二、三!」六人一齊用力,這六人內勁加在一起,實是當世難得一見,鐵棍漸粗漸短,旁觀眾人彩聲雷動。

  韓文沖駭然變色,心道:「罷了,罷了,這真叫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姓韓的今日若是留得命在,明天回鄉耕田去了。」

  陳家洛笑道:「好了。」周仲英等五人一笑停手。陳家洛道:「弄壞了韓兄的兵刃,很是抱歉,請勿見怪。」韓文沖滿頭大汗,哪裏還答得出話來?陳家洛道:「在下奉勸韓兄一句,不知肯接納否?」韓文沖道:「請說。」

  陳家洛道:「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結,令師兄命喪荒山,是他自取其禍,怨不得陸老前輩。韓兄便看在下薄面,和陸老前輩揭過這層過節,大家交個朋友如何?」韓文沖心中早存怯意,哪還敢和陸菲青動手?但被對方如此一嚇,就此低頭,未免顯得太過沒種,一時沉吟不語,臉上青一陣,白一陣。陳家洛道:「焦三爺此事,其實由我身上而起。在下這裏寫封信給家兄,就說焦三爺已尋到我,不過我不肯回家。焦三爺在途中遭受意外逝世,請家兄將賞格撫恤,從優付給焦三爺家屬。」韓文沖躊躇未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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