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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六


  郭襄隨著金輪國師,同到絕情谷來。國師狠辣之時毒逾蛇蠍,但他既存收郭襄作衣缽傳人,沿途對她問暖噓寒,呵護備至,就當她是自己親生女兒一般。郭襄掛念不知是否能與楊過相遇,能否求他不可自盡,患得患失,心情奇差,對國師神色間始終冷冷的。國師一生受人崇仰奉承,在蒙古時儼若帝王之尊,便大蒙古的四王子忽必烈,對他也是禮敬有加。但小郭襄一路上對他冷言冷語,不是說他武功不如楊過,便是責他胡亂殺人,竟將這個威震異域的大蒙古第一國師弄得哭笑不得。

  天氣越來越冷,郭襄計算日子,心中憂急,這一日兩人走到絕情谷,忽聽得一人大聲叫道:「怎麼你不守信約?」聲音充滿著悲憤、絕望、痛苦之情。

  郭襄聽來,似乎四周每座山峰都在淒聲叫喊:「你不守信約,你不守信約!」她吃了一驚,叫道:「是大哥哥,咱們快去!」說著搶步奔進谷中。金輪國師大敵當前,精神一振,從背上包袱中取出金銀銅鐵鉛五輪拿在手裏。這時他雖已將「龍象般若功」練到第十層,但想這十六年中,楊過和小龍女也決不會浪費光陰,擱下了功夫,因此絲毫不敢輕忽。

  郭襄循聲急奔,片刻間已至斷腸崖前,只見楊過站在崖上,朔風呼號中,數十朵大紅花在他身旁環繞飛舞。她見那懸崖凶險,自己功夫低淺,不敢飛身過去,叫道:「大哥哥,我來啦!」但楊過凝思悲苦,竟沒聽見,郭襄遙遙望見他舉止有異,叫道:「我這裏還有你的一枚金針,須聽我話,千萬不可自盡……」一面說,一面便從石樑往懸崖上奔去。她奔到半途,只見楊過縱身一躍,已墮入下面的萬丈深谷之中。

  這一來郭襄只嚇得魂飛魄散,當時也不知是為了相救楊過,又或許是情深一往,甘心相從於地下,雙足一登,跟著也躍入了深谷。

  ***

  國師墮後七八丈,見她躍起,忙飛身來救。他一展開輕功,當真如箭離弦,迅捷無倫,但終於遲了一步,趕到崖邊,郭襄已向崖下落去。國師不及細想,全使招「倒掛金鉤」,俯身抓她手臂。這一招原是行險,只要稍有失閃,連他也帶入深谷,手指上剛覺得已抓住了她衣衫,只聽得嗤的一響,撕下了郭襄的半幅衣袖,眼見她身子衝開數十丈下的煙霧,直入谷底,濃煙白霧隨即瀰合,將她遮蓋得無影無蹤。

  國師黯然長嘆,淚如雨下,手中持著那半幅衣袖,怔怔的望著深谷。

  過了良久,忽聽得對面山邊一人叫道:「兀那和尚,你在這裏幹麼?」

  國師回過頭來,只見對山站著六人,當先一個烏髮童顏,正是周伯通。他身旁站著三個女子,只識得一個黃蓉,程英、陸無雙兩個年輕女子便不相識,也不在意下。再後面是一個白鬢白眉的老僧,一個渾身黑衣的年老女子,他卻不知是一燈大師和瑛姑。國師數次見識過周伯通的功夫,知道這老兒的武功別出機杼,端的神出鬼沒,自來對他忌憚三分,而黃蓉身兼東邪、北丐兩家之所長,機變百出,也是厲害之極。他神功已成,本可與這兩個中原一流武學高手一較,但此時痛惜郭襄慘亡,只淒然道:「郭襄姑娘墮入深谷之中了。唉!」說著長嘆了一聲,淚流不止。

  眾人一聽,都大吃一驚。黃蓉母女關心,更是震動,顫聲道:「這話當真?」國師道:「我騙你作甚?這不是她的衣袖麼?」說著將郭襄的半幅衣袖一揚。黃蓉瞧那衣袖,果真是從女兒的衣上撕下,這一來猶如身入冰窟,全身發顫,說不出話來。

  周伯通怒道:「臭和尚,你幹麼害死這小姑娘?忒地心毒。」國師搖頭道:「不是我害死的。」周伯通道:「好端端的她怎墮入深谷?不是你推她,便是逼她。」國師嘆息道:「都不是。我已收她為徒,要她傳我衣缽,如何肯輕易加害?」周伯通一口唾涎吐了過去,喝道:「放屁!放屁!她外公是黃老邪,父親是郭靖,母親是小黃蓉,那一個不強過你這臭和尚了?卻要她來拜你為師,傳你的臭衣缽?便是我老頑童傳她幾手三腳貓把式,不也強過你這些破銅爛鐵的圈圈環環嗎?」

  他和國師相距甚遠,這一口唾涎吐將過去,風聲隱隱,便如一枚鐵彈般直奔其面目。國師側頭避過,心下暗服。周伯通見他給自己罵得啞口無言,不禁洋洋自得,又大聲道:「她對你的武功不大佩服,是不是?而你一心要收她為徒,是不是?」國師點了點頭。周伯通道:「照啊,如此這般,你就推她下谷。」

  國師心中悵惘,嘆道:「我沒有推她。但她為何自盡,老僧委實不解。」

  黃蓉心神稍定,見國師黯然流淚確是心傷愛女之喪,愛女多半不是他推落谷去,但此事必須有人承責,悲痛之際,不及細思細問,一咬牙,提起手中竹棒,逕向國師撲了過去。她使個「封」字訣,棒影飄飄,登時將國師身前數尺之地盡數封住了。在這寬不逾尺的石樑之上,黃蓉痛心愛女慘亡,招招下的均是殺手。

  國師武功雖勝於她,卻也不敢硬拚,眼見她棒法精奇,如和她纏上數招,那周伯通過來助戰,所處地勢太險,那就極難對付,當下左足一點,退後三尺,一聲長嘯,忽地從黃蓉頭頂飛躍而過。黃蓉竹棒上撩,國師銀輪斜掠架開。黃蓉吸一口氣,回過身來。只見周伯通拳腳交加,已與國師打在一起。國師自恃大宗師的身份,見對方不使兵刃,當下將五輪插回腰間,便以空手還擊。黃蓉自石樑奔回,竹棒點向他的後心。

  國師自練成十層「龍象般若功」後,今日方初逢高手,正好一試,見周伯通揮拳打到,於是以拳對拳,跟著舉拳還擊。兩人拳鋒尚未相觸,已發出噼噼啪啪的輕微爆裂之聲。周伯通吃了一驚,料知對方拳力有異,不敢硬接,手肘微沉,已用上空明拳中的功夫。國師一拳擊出,力近千斤,雖不能說真有龍象的大力,卻也決非血肉之軀所能抵擋,然與周伯通的拳力一接,只覺空空如也,竟無著力處,心下暗暗詫異,左掌跟著拍出。

  周伯通已覺出對方勁力大得異乎尋常,確為從所未遇。他生性好武,只要知道誰有一技之長,便要纏著過招較量,一生大戰小鬥,不知會過多少江湖好手,但如國師所發這般巨力,卻見所未見,聞所未聞,一時不明是何門道。當下使動七十二路空明拳,以虛應實,運空當強。這麼一來,雖教國師的巨力無用武之處,但要傷敵,卻也決無可能。

  國師連出數招,竟似搔不著敵人癢處。他埋頭十餘年苦練,一出手便即無功,自是大為焦躁,只聽得背後風聲颯然,黃蓉的竹棒戳向背心「靈台穴」,當下回手一掌,啪的一響,竹棒登時斷為兩截,餘力所及,只震得地下塵土飛揚,沙石激盪。

  黃蓉一驚跳開,暗想這惡僧當年已甚了得,豈知今日更是大勝昔時,他這一掌力道強勁,怪誕異常,那是甚麼功夫?程英和陸無雙見黃蓉失利,一持銀笛,一持長劍,分自左右攻向國師。黃蓉高叫:「兩位小心!」話聲甫畢,喀喀兩響,棒劍齊斷。國師因郭襄慘亡,心中傷痛,今日不想再傷人命,喝道:「讓開了!」不再追擊程陸二人。

  突見黑影晃動,瑛姑已攻至身畔,國師手掌外撥,斜打她腰脅。瑛姑的武功尚不及黃蓉,但她所練的「泥鰍功」卻善於閃躲趨避,但覺一股巨力撞到,身子兩扭三曲,竟將這一擊避過。國師卻不知她武功其實未臻一流高手之境,連打兩拳都給她以極古怪的身法避開,不禁暗暗驚訝。他自恃足以橫行天下的神功竟然接連兩人都對付不了,不免稍感心怯,不願戀戰,晃身向左閃開。

  瑛姑竭盡全力,方始避開了國師的兩招,見他退開,正是求之不得,那敢搶上攔阻?周伯通叫道:「別逃!」猱身追上。

  國師正欲迴掌相擊,突聽嗤嗤輕響,一股柔和的氣流湧向面門,正是一燈大師使出「一陽指」功夫,正面攔截。國師一直沒將這白眉老僧放在眼內,那料到他這一指之功,竟如此深厚。

  此時一燈大師的「一陽指」功夫實已到了登峰造極、爐火純青的地步,指上發出的那股罡氣似是溫淳平和,但沛然渾厚,無可與抗。國師一驚之下,側身避開,這才還了一掌。一燈大師見他掌力剛猛之極,也不敢相接,平地輕飄飄的倒退數步。一個是南詔高僧,一個是大漠異士,兩人交換了一招,誰也不敢對眼前強敵稍存輕視。周伯通如和國師單打獨鬥,定然興味盎然,但與一燈聯手夾擊,便覺無聊,只站在一旁監視。

  一燈與國師本來相距不過數尺,但你一掌來,我一指去,竟越來越遠,漸漸相距丈餘之遙,各以平生功力遙遙相擊。黃蓉在旁瞧著,但見一燈大師頭頂白氣氤氳,漸聚漸濃,便似蒸籠一般,顯是正在運轉內勁,深恐他年邁力衰,不敵國師,心中又傷痛女兒慘亡,便欲上前與仇人一拚,但聽兩人掌來指往,真力激得嗤嗤聲響,確實插不下手去。正自無計,忽聽得頭頂鵰鳴,於是撮唇作哨,向著國師一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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