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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三


  梁長老道:「何老弟的話自也言之成理。但丐幫弟子十數萬人,遍布天下,不能無人為首,而尋棒鋤奸,更不是說辦便辦,也須得有人主持,方能成此兩件大事。咱們急於立一位新幫主,正是為此。」何師我搖頭道:「梁長老這幾句話,錯之極矣。」

  梁長老是丐幫中四大長老之首,幫主死後便以他為尊,這五袋弟子竟敢當眾搶白,可說大膽已極。梁長老怒道:「我這話如何錯了?」何師我道:「依弟子之見,誰人能奪回打狗棒,誰人能殺了霍都為魯幫主報仇,咱們便奉他為本幫之主。但如今日這般,誰的武功最強,誰便來做本幫幫主,假如霍都忽然到此,武功又勝過耶律大爺,難道咱們便奉他為幫主不成?」這幾句話只說得群雄面面相覷,都覺得委實頗為有理。

  郭芙卻在台下叫了起來:「胡說八道,霍都的武功又怎勝得過他?」何師我冷笑道:「耶律大爺武功雖強,卻也不見得就天下無敵。小人只是丐幫的一個五袋弟子,也未必便輸於他了。」郭芙正惱他言語無禮,聽他自願動手,那是再好也沒有,叫道:「齊哥,你便教訓教訓這大膽狂徒。」

  何師我冷冷的道:「本幫事務,向來只是幫主管得,四大長老管得,幫主夫人卻管不得。別說耶律大爺還沒做幫主,就算當上了,耶律夫人也不能這般當眾斥責幫中弟子,是不是?」郭芙滿臉通紅,只道:「你……你這廝……」

  何師我不再理她,轉頭道:「梁長老,弟子倘若勝了耶律大爺,這幫主便由弟子來當,是不是?還是等到有人獲棒殺仇,再來奉他為主?」梁長老見他越來越狂,胸中怒火上升,說道:「不論是誰,他若不能戰勝群雄,那就當不上幫主,日後若不能獲棒殲仇,終也是愧居此位。耶律大爺若是當了本幫之主,那兩件大事他不能不辦。但如勝不過何兄弟,他又焉能得任此位?」何師我大聲道:「梁長老此言有理,小人便先領教耶律大爺的手段,再去尋棒鋤奸。」言下之意,竟是十拿九穩能勝耶律齊一般。

  耶律齊行事自來穩健持重,但聽了何師我這些話,心頭也不禁生氣,說道:「小弟才疏學淺,原不敢擔當幫主的重任。何兄肯於賜教,那好得很。」何師我冷冷的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將鐵杖在台上一插,呼的一掌,便向耶律齊擊去。這一掌力道似乎並不甚強,但掌力分布所及,幾有一丈方圓。梁長老尚未退開,竟給他掌力在臉頰上一帶,熱辣辣的頗為疼痛,忙躍向台側。

  耶律齊不敢怠慢,左手一撥,右拳還了一招「深藏若虛」,使的仍是七十二路空明拳中的招數。兩人拳來腳往,在高台上鬥了起來。

  這時將近戌時,月沉星淡,高台四周插著十多枝大火把,兩人相鬥的情狀台下群雄都瞧得清清楚楚。黃蓉看了十餘招,見耶律齊絲毫未佔上風,細看何師我的武功,竟辨不出是何家數,所出拳腳,招式駁雜,全無奇處,但功力卻極深厚,少說也有四十年以上的勤修苦練,心想:「最近十一二年來,才偶爾在丐幫名冊之中,見到何師我因積勞而逐步上升,從沒聽人稱道過他武功。但瞧他身手,決非最近得逢奇遇這才功力猛進。他在幫中一直隱晦不露,難道為的便是今天麼?」

  耶律齊這一日已連鬥數人,但對手除藍天和外,餘子碌碌,均不足道,並沒耗去他多少力氣,眼見何師我若往若還,身法飄忽不定,於是雙拳一挫,斗然間變拳為掌,逕行搶攻。周伯通那雙手互搏之術並非人人可學,耶律齊雖是他的入室高弟,卻也沒學到他這路奇功,但全真教玄門的正宗武功,耶律齊卻已學到了十之八九,這時施展出來,但見台邊十多根火把的火頭齊向外飄,只此一節,足見掌力之強。火把照映之下,高台上兩人拳掌飛舞,形影迴旋,當真好看煞人。

  黃蓉問郭靖道:「你說這人是何家數?」郭靖道:「迄此為止,他尚未露出一招本門武功,顯是在竭力隱藏自身來歷,再拆七八十招,齊兒可漸佔勝勢,那時他若不認輸,便得露出真相。」

  這時兩人越鬥越快,一轉瞬間便或攻或守的交換四五招,因之沒多時便拆了七八十招,果如郭靖所云,耶律齊的掌風已將對手全身罩住。郭靖和黃蓉凝目注視著何師我,知他處此境地,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領,仍用旁門雜派的武功抵擋,非吃大虧不可。耶律齊也已瞧出此點,掌力漸漸加重,但並不盲進,只穩持先手。

  眼見何師我非變招不可,驀地裏他雙手袍袖齊拂,一股疾風向外疾吐,跟著縮了回去,台邊十餘枝火把的火燄同時暴長,一陣光亮,隨即盡熄滅,群雄眼前一黑,只聽得耶律齊和何師我齊聲大叫,騰的一聲,有人跌下台來。何師我卻在台上哈哈大笑。眾人驚訝之下,誰都沒做聲,靜寂中只聽得何師我得意的笑聲。

  梁長老叫道:「點燃火把!」十多名丐幫弟子上來將火把點亮,只見耶律齊站在台下,左臉上鮮血淋漓,破了個酒杯大的傷口。何師我伸出左掌,冷笑道:「好鐵甲,好鐵甲。」手掌中抓著一把鮮血。郭靖和黃蓉對望一眼,知道郭芙愛惜夫婿,將軟蝟甲給他穿在身子,因之何師我擊了他一掌,手掌反被甲上的尖刺刺破。但耶律齊臉上如何受傷,如何跌下台來,黑暗中卻未瞧見。

  原來何師我於激鬥正酣之際,突然使出「大風袖」功夫,將高台四周的火把盡數吹滅。耶律齊一怔之下,忙拍出一掌,以護自身,猛覺得指尖上一涼,觸到了甚麼鐵器,立時醒覺,知道對方久戰不勝,忽施奸計,在黑暗中取出兵刃突襲。他雖赤手空拳,也不懼敵人手有兵刃,當下使出「大擒拿手」,意欲奪下對方兵器,將他奸謀暴於天下英雄之前,一招「巧手八打」,欺到了何師我身前兩尺之處,右腕翻處,已抓住了敵人兵刃之柄。他左掌跟著拍出,直擊敵人面門,這一來,何師我兵刃非撒手不可。

  黑暗之中,何師我果然側頭閃避,鬆了手指,耶律齊夾手將兵刃奪過。便在此時,他左頰上猛地一陣刺痛,已然受傷,跟著啪的一下,胸口中掌,站立不穩,登時被震下台。他那料到對手的兵刃甚為特異,中裝機括,分為兩截,上半截給他奪去,餘下的半截斗然飛出,擊中了他面頰。這一下深入半寸,創口見骨,但所中尚非要害,何師我的殺手本在那一掌之中,幸好郭芙硬要他在長袍內暗披軟蝟甲,這一掌他非但未受損傷,何師我的掌心反給刺得鮮血淋漓。

  郭芙見丈夫跌下台來,驚怒交迸,忙搶上去護持。梁長老等明知何師我暗中行詐,然無法拿到他的佐證,同時兩人一齊受傷帶血,也不能單責那一個違反了「點到為止」的約言,看來兩人都只稍受輕傷,但耶律齊被擊下台,這番交手顯是輸了。

  郭芙大不服氣,叫道:「這人暗使奸計,齊哥,上台去跟他再決勝敗。」耶律齊搖頭道:「他便是以智取勝,也是勝了,何況縱然再拚武功,我也未必能贏。」

  黃蓉向耶律齊招招手,命他近前,瞧他奪來的那半截兵刃時,卻是一根五寸來長的鋼條,一時也想不起武林之中有何人以此作為武器。

  何師我昂起一張黃腫的醜臉,說道:「在下雖勝了耶律大爺,卻未敢便居幫主之位。須得尋到打狗棒,殺了霍都,那時再憑各位公決。」眾人心想,這幾句話倒說得公道,眼見他雖勝得曖昧,但武功究屬十分高強,聽了這幾句話後,丐幫中便有人喝起采來。

  何師我站在台口,抱拳向眾人行禮,說道:「那一位英雄再賜教,便請上台。」

  他那「台」字剛出口,猛聽得史伯威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圍在大校場四周的五百頭猛獸忽地站起,齊聲吼叫。單是一頭雄獅或猛虎縱聲而吼,已有難當之威,何況五百頭猛獸合聲長嘯?這聲音當真如山崩地裂一般,但見大校場上沙塵翻騰,黃霧沖天,群雄身前的酒杯菜碗被這巨聲震得互相碰撞,玎玎不絕。群獸吼叫聲中,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十五人同時躍到台邊,抽出兵刃,團團將高台四面圍住。

  忽見校場入口處火光明亮,八個人高舉火炬,朗聲說道:「神鵰俠祝賀郭二姑娘芳辰,奉上第三件禮物。」八人說畢,便即足不點地般進場而來,轉眼間到郭襄身前,人人露了一手上乘輕功。中間四人各伸一手,合抓著一隻大布袋,看來那第三件禮物便是在這布袋之中。

  八人躬身向郭襄行禮,自報姓名,群雄一聽,無不駭然,原來當先一個老和尚,竟是五台山佛光寺方丈曇華大師,素與少林寺方丈天鳴禪師齊名,其餘趙老爵爺、聾啞頭陀、崑崙派掌門青靈子等,無一不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前輩名宿。

  郭襄卻不知這些人有多大名頭,起身還禮,笑靨如花,說道:「有勞各位伯伯叔叔了。那是甚麼好玩的物事?」提著布袋的四人手臂同時向後拉扯,喀喇一聲響,布袋裂成四塊,袋中滾出一個光頭和尚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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