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金庸 > 新修版神鵰俠侶 | 上頁 下頁 |
二七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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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文秀少女道:「姊姊,人家說那神鵰俠說得好好地,你幹麼老是不愛聽?」她轉頭向那大漢嫣然微笑,道:「大叔,你別見怪。」那大漢本來滿腔怒氣,但見她這麼甜甜一笑,怒火登時消於無形,咧著大口報以一笑,想說句客氣話,卻不知如何措詞才好。那少女道:「大叔,那神鵰俠你怎麼認得他的?」那大漢向少婦望了一眼,遲疑著不說。那少女道:「你說好啦,只要不得罪我姊姊便成。神鵰俠多大年紀啦?他的神鵰好不好看?」不等大漢回答,轉頭向那少婦道:「姊姊,不知他那頭神鵰跟咱們一對白鵰兒比起來又怎樣?」 那少婦道:「跟咱們的雙鵰比?天下那有甚麼鵰兒鷹兒,能比得上咱們的雙鵰。」那少女道:「那也不見得。爹爹常說:學武之人須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決計不可自滿。人既如此,比咱們的鵰兒更好的禽鳥,想來也是有的。」那少婦道:「你小小年紀,懂得甚麼。咱們出來之時,爹媽叫你聽我的話,你不記得了麼?」那少女笑道:「那也得瞧你說得對不對啊。弟弟,你說我的話對,還是姊姊的話對?」 她身旁那少年雖然生得高大壯實,卻滿臉稚氣,遲疑了一會,道:「我不知道。爹爹說咱兩個該聽大姊姊的話,叫你別跟大姊姊頂嘴。」那少婦甚是得意,道:「可不是麼?」那少女見弟弟幫著大姊,也不生氣,笑道:「你甚麼也不懂的。」回頭又向那粗豪漢子道:「大叔,你再說神鵰俠的故事罷!」 那大漢道:「好,既然姑娘要聽,我便說說,我姓宋的雖本事低微,可也是個響噹噹的漢子,生平說一是一,決沒半句虛言,姑娘倘若不信,那便不用聽了。」 那少女提起酒壺給他斟了一碗酒,笑道:「我怎會不信?快點兒請講罷!」又叫道:「店小二,再打十斤酒,切二十斤牛肉,我姊姊請眾位伯伯叔叔喝酒,驅驅寒氣。」店小二連聲答應,吆喝著吩咐下去。眾人笑逐顏開,齊聲道謝。過不多時,三名店伴將酒肉送上來。 那美貌少婦沉著臉道:「我便要請客,也不請胡說八道之人。店小二,這酒肉的錢可不能算在我帳上。」店小二一愣,望望少婦,又望望少女,不知如何是好。那少女從頭上拔下一枚金釵,遞給店小二,說道:「這是真金的釵兒,值得十幾兩銀子罷。你拿去給我換了。再打十斤酒,切二十斤羊羔。」店小二只笑著答應,卻不敢伸手去接金釵。 那少婦怒道:「妹妹,你定要跟我賭氣,是不是?單是釵頭這顆明珠,總值得百多兩銀子,你死賴活賴的跟朱伯伯要來,卻這麼隨隨便便的請人喝酒。瞧你回到襄陽時,媽問起來時怎麼交代?」那少女伸伸舌頭,笑道:「我說在道上掉了,找來找去找不到?」那少婦道:「我才不跟你圓謊呢。」那少女伸筷夾了塊牛肉,放在口中吃了。說道:「吃也吃過了,難道還能退麼?各位請啊,不用客氣。」 眾人見她姊妹二人鬥氣,都覺有趣,心中均喜那少女天真瀟灑,便是不會喝酒之人也都端起酒碗喝了幾口,暗中幫那少女。那少婦賭氣閉上眼睛,伸手塞住耳朵。 那少女笑道:「宋大叔,我姊姊睡著了,你大聲說話也不妨,吵不醒她的。」那少婦睜開眼來,怒道:「我幾時睡著了?」那少女道:「那更好啦,越發不會吵著了你。」那少婦大聲道:「襄兒,我跟你說,你再跟我抬槓,明兒我不要你跟我一塊走。」那少女道:「我也不怕,我自和三弟同行便是。」那少婦道:「三弟跟著我。」那少女道:「三弟,你說跟誰一起走?」 那少年左右做人難,幫了大姊,二姊要惱,幫了二姊,大姊又要生氣,囁嚅著道:「媽媽說的,咱三人一塊兒走,不可失散了。」那少婦向妹子瞪了一眼,恨恨的道:「早知你這般不聽話,你小時候給壞人擄了去,我才不著急要找你回來呢。」 那少女聽她這般說,心腸軟了,摟著少婦的肩膀,央求道:「好姊姊,別生氣啦,算是我錯了。」那少婦氣鼓鼓的不理。那少女道:「你不笑,我可要呵你癢了。」那少婦反而更轉過頭去。那少女突伸右手,向少婦背後襲到她的腋底,那少婦頭也不回,左手向後掠出。那少女出左手拿她手腕,右手繼續向前。那少婦右肘微沉,壓向妹子的臂彎。那少女手掌轉個圓圈,避開了她的一壓,姿勢好看之極。頃刻之間,兩人你來我往的拆解了七八招,使的都是挺巧妙的「小擒拿手法」。那少女固然呵不到姊姊腋底,那少婦也抓不著妹子手腕。 突然屋角有人低低喝了聲:「好俊功夫!」姊妹倆同時住手,向屋角望去,只見一人蜷成一團,腦袋埋在雙膝之間,正自沉沉大睡。姊妹倆在火堆旁坐下之時即便見他如此睡著,始終沒動過一動,旁人固然瞧不見他臉孔,他也見不到姊妹倆的玩鬧,看來這一聲喝采不是他所發。那少女斟了一碗酒,拿了一碗肉,再拿一雙筷子,送到那人面前,說道:「大叔,賞面請喝碗酒。」那人伸出一隻大手掌接過,說聲:「謝了!」卻不抬頭。 那少年道:「大姊、二姊,爹爹叫咱們不可隨便顯露功夫。」那少女微笑道:「小老頭兒,少年老成,算你說得對。」轉頭向那粗豪大漢道:「宋大叔,對不起,咱姊妹倆忙著鬥嘴,忘了聽你講故事,你請快說罷。」那姓宋的大漢道:「我可不是講故事,那是千真萬確的經歷。」那少女道:「是啦,你宋大叔說的,自然千真萬確。」 那大漢喝了口酒,笑道:「吃了姑娘這許多酒肉,要不說也不成的啦。若不是昨晚三粒骰子上輸了個乾乾淨淨,我也真該請還姑娘才是,你大叔長,大叔短,難道是白叫的麼?說到我怎樣識得神鵰俠,我跟這位小王將軍差不多,也是神鵰俠救了我的性命。不過這一次他倒不是使武功,卻是出錢去買的。」那少女笑道:「咦,這倒奇了,他出錢買你?你值多少銀子一斤啊?」 那大漢呵呵大笑,說道:「我姓宋的這身賤肉,比牛肉豬肉可貴得多了,神鵰俠居然出到二千兩銀子。五年多前,我在山東濟南府打報不平,殺了一個地痞,殺人償命,判了個斬決,那也沒話好說。那知道過了幾天,歷城縣的縣官審訊一個無惡不作的土豪,又將我提上堂去一頓拷打,說那土豪謀財害命、擄人勒索、強搶民女、包娼包賭的事都是我做的,當堂將那土豪放了。後來牢頭跟我說,原來那土豪送了一千兩銀子給縣官,縣官便把他的死罪都加在我身上。反正犯一條死罪是殺頭,十條死罪也是殺頭,這叫作兩人做事一人當。我一聽之下冤氣衝天,在獄中大喊大叫,痛罵贓官,可是那又有甚麼用?過了幾天,贓官又提堂再審,那土豪又是跟我並排跪著。我破口大罵:『賊贓官,你貪贓枉法,日後不得好死!』那贓官笑嘻嘻的道:『宋五,你不用這般火爆,本官已查得清清楚楚,你是冤枉。那個地痞不是你所殺,全是該犯所為!』說著向那土豪一指,命衙役重重責打,又上夾棍,逼他招認殺那地痞,跟著便將我放了出來。這一下我可摸不著頭腦了,那地痞明明是我挺刀子殺的,怎地又去算在別人帳上?」 那少女聽到這裏,格的一聲笑,說道:「這縣官可真算得是胡塗透頂!」 宋五道:「他才不胡塗呢,我回到家裏,我老娘才跟我說,原來我判了死罪之後,我娘天天在街上痛哭,這天適逢神鵰俠經過,問起原因。神鵰俠再去一打聽,明白了其中道理,他老人家說他有事在身,這當兒沒空去跟這贓官算賬,他給了我娘二千兩銀子,將我買了出來。過了三個月,縣中沸沸揚揚的傳說,說縣官大發脾氣,氣得嘔血,原來有一晚給盜去了四千兩銀子。我知道定是神鵰俠所為,不敢再在原籍居住了,便搬去江南臨安府。過了一年多,有人跟我說,海邊有一位斷了臂的相公,帶了一頭大怪鳥,呆呆的望著海潮,一連幾天都是如此。我連忙趕去,果然見到他老人家,這才能向他磕頭道謝呢。」 那少婦忽道:「你謝甚麼?他付出二千兩,收進四千兩,還淨賺二千兩銀子呢。這姓楊的豈肯做賠本之事?」那少女道:「姓楊的?神鵰俠姓楊麼?」那少婦說:「我不知道,我又沒說他姓楊。」少女道:「我明明聽你說的。」那少婦道:「定是你聽錯了。」那少女道:「好罷!我不跟你爭,那位神鵰俠就算賺了二千兩銀子,也必是用來救困濟貧,他是個慷慨瀟灑的大俠,難道還會自己貪圖財物?」眾人齊聲喝采,都道:「姑娘說得是!」 那少女問道:「宋大叔,神鵰俠望著大海幹麼?他在等人嗎?」宋五搖頭道:「這個我可不知道了,這種事我們是不敢問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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