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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八


  黃蓉一生之中,不知對付過多少奸滑無信之徒,裘千尺眼光閃爍不定,如何逃得過她的雙目?她知裘千尺決不肯就此輕易交出解藥,但要怎生推脫欺詐,一時猜想不出。

  只聽裘千尺道:「將我面前數過去的第五塊青磚揭開了。」綠萼大奇:「難道那絕情丹竟是藏在磚下?」黃蓉一聽,暗讚裘千尺心思靈巧:「這絕情丹如此寶貴,不知有多少人在亟亟圖謀。她藏在這當眼之處,確使人猜想不到,磚下所藏當是真藥無疑。她決不會事先料到有此刻的情勢,因而在磚下預藏假藥。」裘千尺如命人赴丹房或是內室取藥,黃蓉倒也難知取來的丹藥是真是假,這時見她命女兒揭開青磚,卻少了一層顧慮。

  綠萼數到第五塊青磚,拔出腰間匕首,從磚縫中插入,揭起磚塊,只見磚下鋪著灰泥,全無異狀。

  裘千尺道:「磚下藏藥之處,大有機密,不能為外人所知,萼兒,俯耳過來。」

  黃蓉知道裘千尺狡計將生,當下叫聲「哎喲」,捧腹彎腰,裝得身上傷勢發作,好讓裘千尺防備之心稍殺,以便凝神聽她對女兒的說話。豈知裘千尺也已料到了此節,在綠萼耳畔說得聲音極輕,黃蓉雖全神貫注,也只聽到「絕情丹便在青磚之下」九字。但她早料到絕情丹是在青磚之下,這九個字聽來一無用處,此後只見裘千尺的嘴唇微微顫動,半個字也聽不出來,再看綠萼,但見她眉尖緊蹙,只「嗯、嗯、嗯」的答應。

  黃蓉知道眼前已到了緊急關頭,卻不知如何是好,正自惶急,忽聽得一燈大師道:「蓉兒過來,我瞧瞧你的傷勢如何?」黃蓉回過頭來,見一燈坐在屋角,臉上頗有關切之容,心想:「他一搭我的脈搏,便知我非受傷。」於是走過去伸出手掌。一燈伸出三指搭住她的脈腕,唸道:「阿彌陀佛……阿彌陀佛……老婆婆說……阿彌陀佛……磚下有兩瓶……阿彌陀佛,阿彌陀佛……東首的藏真藥……阿彌陀佛……西首的藏假藥……阿彌陀佛……叫女兒取西首假藥……阿彌陀佛……假藥給你……阿彌陀佛……」

  一燈大師口誦佛號之時,聲音甚響,說到「磚下有兩瓶」這些話時,聲音放低。黃蓉只聽他說了「老婆婆說」那四個字,即明其理,知道一燈大師數十年潛修,耳聰目明,遠勝常人。佛家原有「天眼通」、「天耳通」之說,佛經上言道,具此大神通者,當深處禪定之際,「能聞六道眾生語言及世間種種音聲,通達無礙」。這般說法過於玄妙,自不可信,但內功深厚、心田澄明之人耳音特強,能聞常人之所不能聞,卻非奇事。裘千尺對女兒低聲細語,一燈大師在數丈外閉目靜坐,一字一語聽得明明白白。他知丹藥真假關連楊過性命,佛家有好生之德,豈能見死不救,於是告知了黃蓉。

  黃蓉待他唸完兩句佛號,便問:「我的傷能好麼?」「棗核釘能起出麼?」每問一句,剛好將一燈所說「東首的藏真藥」、「西首的藏假藥」那些話掩蓋了。裘千尺向兩人望了幾眼,但見黃蓉臉有憂色,只詢問自己的傷勢,一燈不住的唸「阿彌陀佛」,那料得自己奸計已為對方知悉。

  綠萼聽母親說完,點頭答應,彎下腰來,伸手到磚底的泥中一掏,果有兩個小瓶並列,她心中一酸,暗道:「楊郎啊楊郎,今日我捨卻性命,取真藥給你。這番苦心,你未必知道罷?」當下摸了東首那瓷瓶出來,說道:「媽!絕情丹在這兒了!」她伸手在土下掏摸,只有她才知這瓶子原來在東首,裘千尺和黃蓉卻都以為是從西首取出。

  兩個瓷瓶外形全然相同,瓶中的半枚丹藥模樣也無分別,裘千尺倘不以舌試舐藥味,也難分真假。她見綠萼取出瓷瓶,心道:「先前我還防這丫頭盜丹去討好情郎,現下她也中了情花之毒,自是救自己性命要緊了。」她生性偏狹狠惡,刻薄寡恩,決不信世上有人甘願捨卻自己性命以救旁人,說道:「咱們信守諾言,丹藥交給郭夫人。」綠萼道:「是!」雙手捧著瓷瓶,走向黃蓉。

  黃蓉先襝衽向裘千尺行禮,說道:「多謝厚意。」心中卻想:「既知真藥所在,難道還盜不到麼?」

  正要伸手去接瓷瓶,突然屋頂上「喀喇」一聲響,灰土飛揚,登時開了一個大洞,一人從空躍落,挾手便將綠萼手中的瓷瓶奪了過去。綠萼大驚失色,叫道:「爹爹!」

  黃蓉見公孫綠萼的臉色大變,極為惶急,不禁一怔:「公孫止奪去的瓷瓶,明明裝的是假藥,她何必如此著急?」

  便在此時,大廳廳門轟的一聲巨響,震得廳上每一枝紅燭搖晃不已,火燄忽明忽暗,跟著又是一響,門閂從中截斷,兩扇大門左右彈開,走進一男三女。男的正是楊過,女的則是小龍女、程英和陸無雙。

  綠萼見楊過進來,失聲叫道:「楊大哥……」迎上前去,只踏出兩步,立覺不妥,要說的那句話縮回了口中,腳步也即停止。黃蓉一直注視著綠萼的神色,只見她瞧著楊過的眼光之中流露出無限深情、無限焦慮,登時恍然,心道:「蓉兒啊蓉兒,難道你做了媽媽,連女兒家的心事也不懂了?她媽媽命她給我們假藥,但她痴戀過兒,遞過來的卻是真藥,公孫止搶去的正是續命靈丹,她如何不急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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