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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九


  黃蓉見李莫愁等結束定當,便要下溪,當下無暇多問,只低聲道:「人心難測,多加小心!」她對女兒反而不再囑咐,這姑娘性格莽撞,叮嚀也是無用,只有她自己多碰幾次壁,才會得到教訓。

  耶律、完顏二女不識水性,與黃蓉留在岸上。李莫愁當先引路,找到當日上岸處,自溪水的一個洞穴中潛了下去。耶律齊緊緊跟隨。郭芙與武氏父子又在其後。

  耶律齊等五人跟著李莫愁在溪水暗流中潛行。地底通道時寬時窄,水流也是忽急忽緩,有時水深沒頂,有時只及腰際,潛行良久,終於到了古墓入口。李莫愁鑽了進去。五人魚貫而入,均想:「若非得她引路,焉能想到這溪底竟然別有天地?」這時身周雖已無水,卻仍黑漆一團,五人手拉著手,唯恐失散,跟著李莫愁曲曲折折的前行。

  又行多時,但覺地勢漸高,腳下已甚乾燥,忽聽得軋軋聲響,李莫愁推開了一扇石門,五人跟著進去。只聽得李莫愁道:「此處已到古墓中心,咱們少憩片刻,這便找楊過去。」自入古墓,武三通和耶律齊即半步不離李莫愁身後,防她使奸行詐,然伸手不見五指,只有以耳代目,凝神傾聽。郭芙和武氏兄弟向來都自負膽大,但此時深入地底,雙目又如盲了一般,都不自禁的怦怦心跳。

  黑暗之中,寂然無聲。李莫愁忽道:「我雙手各有一把冰魄銀針,你們三個姓武的,怎不過來嘗嘗滋味?」

  武三通等吃了一驚,明知她不懷好意,但也沒料到竟會立即發難。武氏父子都吃過她毒針的苦頭,實不敢絲毫輕忽,各自高舉兵刃,傾聽銀針破空之聲,以便辨明方向來勢,擋格閃避,只是各人聚集一起,縱然用兵刃將毒針砸開,仍不免傷及自己人。耶律齊心想若容她亂發暗器,己方五人必有傷亡,只有上前近身搏擊,叫她毒針發射不出,才有生路。郭芙心中也是這個主意,兩人不約而同的向李莫愁發聲處撲去。

  豈知李莫愁三句話一說完,當眾人愕然之際,早已悄沒聲的退到了門邊。耶律齊和郭芙縱身撲上,使的都是近身搏鬥的小擒拿法,勾腕拿肘,要叫李莫愁無法發射暗器。兩人四手一交,郭芙首先發覺不對,「咦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耶律齊雙手一翻一帶,已抓住了兩隻手腕,但覺肌膚滑膩,鼻中跟著又聞到一陣香氣,直到聽得郭芙呼聲,方始驚覺。

  軋軋聲響,石門正在推上。耶律齊和武三通叫道:「不好!」搶到門邊,風聲颼颼,兩枚銀針射了過來,兩人側身避過,伸手再去推石門時,那門已然關上,推上去如撼山丘,紋絲不動。

  耶律齊伸手在石門上下左右摸了一轉,既無鐵環,又無拉手。他沿牆而行,在室中繞了一圈,察覺這石室約莫兩丈見方,四周牆壁盡是粗糙堅厚的石塊。他拔出長劍,用劍柄在石門上敲了幾下,但聽得響聲鬱悶,顯是極為重實。這石門乃開向室內,內拉方能開啟,苦於光禿禿的無處可資著手。郭芙急道:「怎麼辦?咱們不是要活活的悶死在這兒麼?」耶律齊聽她說話聲音幾乎要哭了出來,安慰道:「別耽心。郭夫人在外面接應,定有相救之策。」一面四下摸索,尋找出路。

  李莫愁將武三通等關在石室之中,心中極喜,暗想:「這幾個傢伙出不來啦。師妹和楊過只道我不識水性,說甚麼也料不到我會從秘道進來偷襲。只不知他二人是否真的在內?」心知只有不發出半點聲息,才有成功之望,否則當真動手,他二人已練成《玉女心經》,只怕此時已然敵不過二人中任何一個,她除去鞋子,只穿布襪,雙手都扣了冰魄銀針,慢慢的一步步前行。

  ***

  連日來小龍女坐在寒玉床上,依著楊過所授的逆衝經脈之法,逐一打通周身三十六處大穴。這時兩人正在以內息衝激小龍女任脈的「膻中」穴。此穴正當胸口,在「玉堂」穴之下一寸六分,古醫經中名之曰「氣海」,為人身諸氣所屬之處,最是要緊不過。兩人全神貫注,不敢有絲毫怠忽。小龍女但覺頸下「紫宮」、「華蓋」、「玉堂」三穴中熱氣充溢,不住要向下流動,同時寒玉床上的寒氣也漸漸凝聚在臍上「鳩尾」、「中庭」穴中,要將頸口的一股熱氣拉將下來。只是熱氣衝到「膻中穴」處便給撞回,無法通過。她心知只要這股熱氣一過膻中,任脈暢通,身受的重傷十成中便好了八成,只是火候未到,半點勉強不得。她性子向來不急,古墓中日月正長,今日不通,留待明日又有何妨?因此綿綿密密,若斷若續,殊無半點躁意,正合了內家高手的運氣法要。

  楊過卻甚性急,只盼小龍女早日痊可,便放卻了一番心事,但也知這內息運功之事欲速則不達,何況逆行經脈,比之順行又是加倍艱危?但覺小龍女腕上脈搏時強時弱,雖不勻淨,卻無凶兆,當下緩緩運氣,加強衝力。

  便在這寂無聲息之中,忽聽得遠處「嗒」的一響。這聲音極輕極微,若不是楊過凝氣運息,心神到了至靜境地,決計不會聽到。過了半晌,又有「嗒」的一聲,卻已近了三尺。楊過心知有異,但怕小龍女分了心神,當這緊急關頭,若內息走入岔道,輕則傷勢永遠難愈,重則立時斃命,豈能稍有差池?因此雖然驚疑,只有故作不知。

  過不多時,又聽得輕輕「嗒」的一響,聲音更近了三尺。他這時已知有人潛入古墓,那人不敢急衝而來,只緩緩移近。過了一會,軋軋兩聲輕響,停一停,又軋軋兩響,敵人正在極慢極慢的推開石門。如小龍女能於敵人迫近之前衝過「膻中穴」,自是上上大吉,否則可凶險萬分,此時已騎虎難下,便欲停息不衝,也已不能。

  只聽得「嗒」的一聲輕響,那人又跨近了一步。楊過心神難持,不知如何是好,突覺掌心震盪,一股熱氣逼了回來,原來小龍女也已驚覺。楊過忙提內息,將小龍女掌上傳來的內力推了轉去,低聲道:「魔由心生,不聞不見,方是真諦。」練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,常會生出幻覺,或耳聞雷鳴,或劇痛奇癢,只有一概當其虛幻,毫不理睬,方不致走火入魔。這時楊過聽腳步聲清晰異常,自知不是虛相,但小龍女正當生死繫於一線的要緊關頭,只有騙她來襲之敵是心中所生的魔頭,任他如何凶惡可怖,始終置之不理,心魔自消。小龍女聽了這幾句話,果然立時寧定。

  其時古墓外紅日當頭,墓中卻黑沉沉的便如深夜。楊過耳聽腳步聲每響一次,便移近數尺,心想世上除自己夫妻之外,只有李莫愁和洪凌波方知從溪底潛入的秘徑,那麼來者必是她師徒之一。憑著楊過這時的武功,本來全不畏懼,只早不來,遲不來,偏偏於這時進襲,不由得彷徨焦慮,苦無抵禦之計。敵人來得越慢,他心中煎熬越甚,凶險步步逼近,自己卻只有束手待斃。他額頭漸漸滲出汗珠,心想:「那日郭芙斬我一臂,劍落臂斷,倏然了結,雖然痛苦,可比這慢慢的熬煎爽快得多。」

  又過一會,小龍女也已聽得明明白白,知道決非心中所生幻境,實是大難臨頭,想要加強內息,趕著衝過「膻中穴」,但心神稍亂,內息便即忽順忽逆,險些在胸口亂竄起來。就在此時,只聽腳步之聲細碎,倏忽間到了門口,颼颼數聲,四枚冰魄銀針射了過來。

  這時楊過和小龍女便和全然不會武功的常人無異,好在兩人早有防備,一見毒針射到,同時向後仰臥,手掌卻不分離,四枚毒針均從臉邊掠過。李莫愁沒想到他們正自運功療傷,生怕二人反擊,因此毒針一發,立即後躍,若她不是心存懼怕,則四針發出後跟著又發四針,他二人決難躲過。

  李莫愁隱隱約約只見二人並肩坐在寒玉床上。她一擊不中,已自惴惴,見二人並不起身還手,更不明對方用意,當即斜步退至門邊,手持拂塵,冷冷的道:「兩位別來無恙!」楊過道:「你要甚麼?」李莫愁道:「我要甚麼,難道你不知麼?」楊過道:「你要玉女心經,是不是?好,我們在墓中隱居,與世無爭,你就拿去罷。」李莫愁將信將疑,道:「拿來!」這玉女心經刻在另一間石室頂上,楊過心想:「且告知她真相,心經奧妙,讓她慢慢參悟琢磨就是。我們只消有得幾個時辰,姑姑的『膻中穴』一通,那時殺她何難?」但此時小龍女內息又是狂竄亂走,楊過全神扶持,無暇開口說話。

  李莫愁睜大眼睛,凝神打量兩人,朦朦朧朧見到小龍女似乎伸出一掌,和楊過的手掌相抵,心念一動,登時省悟:「啊,楊過斷臂重傷,這小賤人正以內力助他治療。此刻行功正到了緊要關頭,今日不傷他二人性命,此後怎能更有如此良機?」她這猜想雖只對了一半,但忌憚之心立時盡去,縱身而上,舉起拂塵便往小龍女頂門擊落。

  小龍女只感勁風襲頂,秀髮已飄飄揚起,唯有閉目待死。便在此時,楊過張口一吹,一股氣息向李莫愁臉上噴去。他這時全身內力都用以助小龍女打通脈穴,這口氣中全無勁力,眼見小龍女危急萬分,唯一能用以擾敵的也不過吹一口氣罷了。

  李莫愁素知楊過詭計多端,但覺一股熱氣撲面吹到,心中一驚,向後躍開半丈,她自因智力不及而慘敗在黃蓉手下之後,處處謹慎小心,未暇傷敵,先護自身,躍開後覺得臉上也無異狀,喝道:「你作死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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