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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七


  黃蓉一怔,心想:「全真七子那裏來這個怪規矩了?這少年武功人才兩臻佳妙,為甚麼說不得?」心念一動,突然哈哈大笑,彎腰捧腹,顯是想到了甚麼滑稽之極的趣事。郭芙奇道:「媽,甚麼事好笑?」她聽母親正自一本正經的詢問耶律齊的師承門派,驀地裏如此發笑,頗為無禮,只怕耶律齊定要著惱,心中微感尷尬,又道:「媽,耶律大哥不便說,也就是了,有甚麼好笑?」黃蓉笑著不答。耶律齊也是笑容滿面,道:「原來郭夫人猜到了。」郭芙甚感迷惘,轉頭看耶律燕時,見她也大惑不解,不知兩人笑些甚麼。

  這時武修文左足跪地,在給完顏萍包紮傷處。她剛才給公孫止挾制了奔跑時扭脫了右足小腿關節。黃蓉問道:「修兒,你爹爹的傷勢怎樣?」武修文道:「爹爹中了那公孫老兒的一劍,傷在左腿,幸虧沒傷到筋骨。」黃蓉點點頭,過去撫摸汗血寶馬的長鬣,輕輕說道:「馬兒啊馬兒,我郭家滿門真是難以報答你的恩情。」眼見武修文始終不和郭芙說話,神色間頗有異狀,但照料完顏萍卻甚殷勤,也不知是故意做給女兒看呢,還是當真對這姑娘生了情意,一時也理會不了,說道:「咱們瞧你爹爹去。」

  武三通本來坐著,見黃蓉走近,叫道:「郭夫人!」站起身來,終因腿上有傷,身子微微一晃。武敦儒和耶律燕同時伸手去扶,兩人手指互碰,相視一笑。

  黃蓉心中暗笑:「好啊,又是一對!沒幾日之前,兩兄弟為了芙兒拚命,兄弟之情也不顧了,這時另行見到了美貌姑娘,一轉眼便把從前之事忘得乾乾淨淨。」突然間想到郭靖,心下不禁自傲,靖哥哥對自己一片真心,當真是富貴不奪,艱險不負,眼前的少年人有誰能比得上?跟著又想到了楊過,覺得他和小龍女的情愛身份不稱,倫常有乖,然而這份生死不渝的堅貞,卻也令人可敬可佩,兩個徒兒萬萬不如。

  武氏兄弟和郭芙同在桃花島上自幼一齊長大,一來島上並無別個妙齡女子,二來日久自然情生,若要兩兄弟不對郭芙鍾情,反而不合情理了。後來忽然得知郭芙對自己原來絕無情意,自是心灰意懶,只道此生做人再無半點樂趣,那知不久遇到了耶律燕和完顏萍,竟爾分別和兩兄弟頗為投緣。這時二武與郭芙重會,心中暗地稱量,只覺新識的姑娘非但並無不及郭芙之處,反而頗有勝過。一個心道:「耶律姑娘豪爽和氣,那像你這般「捏扭扭,儘是小心眼兒?」另一個心道:「完顏姑娘楚楚可憐,多溫柔斯文,怎似你每日裏便是叫人嘔氣受罪?」他兄弟倆本已立誓終生不再與郭芙相見,但這時狹路相逢,難以迴避,均想:「今日並非我有意前來找你,可算不得破誓。」

  郭芙心中,卻儘在回想適才自己被公孫止所擒、耶律齊抱住她相救之事,幾次偷眼瞧他,見這人長身玉立,英秀挺拔,不禁暗自奇怪:「去年和他初會,事過後也便忘了,那知這人的武功竟如此了得。媽媽和他相對大笑,卻又不知笑些甚麼?」

  黃蓉看了看武三通腿上的劍傷,幸喜並無大礙。當下各人互道別來之情。

  ***

  那日武三通、朱子柳隨師叔天竺僧赴絕情谷尋求解藥,剛出襄陽城,武三通便見到兩個兒子。他吃了一驚,只怕兩人又要決鬥,忙叫朱子柳陪師叔先去,搶上去揪住二武兄弟厲聲喝問,原來他兄弟倆為了曾對楊過立誓不再見郭芙之面,不願再在襄陽多耽。武三通大慰,連讚:「好孩兒,有志氣!」又道:「楊兄弟捨命救我父子,他眼下有難,如何能不設法報答?咱父子三人一起去絕情谷。」

  但絕情谷便如世外桃源一般,雖曾聽楊過說過大致的所在方位,卻著實不易找到入口。三人盤旋來去,走了不少岔路,好容易尋到谷口,天竺僧和朱子柳卻已雙雙失陷,被裘千尺派遣弟子以漁綱陣擒住。武三通父子幾次救援不成,反險些也陷在谷內,只得退出,想回襄陽求救,途中偏又和公孫止遇上,說他三人擅闖禁地,動起手來。武三通不敵,腿上中了一劍。公孫止倒也不欲傷三人性命,只催迫他們快走,永遠不許再來。

  便在此時,耶律兄妹和完顏萍三人在大路上並騎馳來。這三人曾和武氏兄弟聯手拒敵,當即下馬敘舊。公孫止在旁冷眼瞧著,他既和小龍女成不了親,又被妻子逐出,正在百無聊賴之際,見到完顏萍年輕貌美,又起歹心,突然出手將她擄走。耶律兄妹、武氏父子群起而攻。武三通若非先受了傷,六人聯手,原可和公孫止一鬥,但他腿傷後轉動不便,真正武功精強的只賸耶律齊一人,自是抵擋不住。恰好汗血寶馬自終南山獨自馳回襄陽,武修文截住寶馬,讓完顏萍騎了逃走,心想公孫止失了鵠的,終當自去,想不到黃蓉和李莫愁竟會於此時趕到。

  黃蓉聽後,將楊過斷臂,奪去幼女等情也簡略說了。武三通大驚,忙解釋當日情由,說道:「楊兄弟一片肝膽熱腸,全是為了相救我那兩個畜生,免得他兄弟自相殘殺,淪於萬劫不復之地,想不到竟生出這些事來。」想到楊過不幸斷臂,全是受了自己兩子牽累,越想越氣,突然指著兩兄弟大罵起來。

  武氏兄弟在一旁和耶律兄妹、完顏萍三人說得甚是起勁,過不多時,郭芙也過來參與談論。六人年紀相若,適才又共同經歷了一場惡戰,說起公孫止窮凶極惡,終於落荒而逃,無不興高采烈。突然之間,猛聽得武三通連珠彈般罵了起來:「武敦儒、武修文你這兩個小畜生,楊過兄弟待你們何等大仁大義,你這兩隻畜生卻累得他斷了手臂,你們自己想想,咱們姓武的怎對得他住?」他面紅耳赤的越罵越兇,若不是腿上有傷,便要撲過去揮拳毆擊。

  二武莫名其妙,不知父親何以忽然發怒,各自偷眼去瞧耶律燕和完顏萍,均覺在美人之前,給父親這麼畜生長、畜生短的痛罵,委實大失面子,倘若他再抖出兄弟倆爭奪郭芙的舊事,那更狼狽之至了。兩兄弟你望我,我望你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黃蓉見局面尷尬,勸道:「武兄弟也不必太過著惱,楊過斷臂,全因小妹少了家教,把女孩兒縱壞了。當時我們郭爺也氣惱之極,要將小女的手臂砍一條下來。」武三通大聲道:「對啊,不錯。當真應該砍的!一臂還一臂!」郭芙向他白了一眼,心道:「要你說甚麼『當真應該砍的』?」若不是母親在前,她立時便要出言挺撞。

  黃蓉道:「武兄,現下一切說明白啦,當真錯怪了楊過這孩子。眼前有兩件大事,第一,咱們須得找到楊過,好好的向他賠個不是。」武三通連稱:「應得,應得。」黃蓉又道:「第二件大事,便是上絕情谷去相救令師叔和朱大哥,同時為楊過求取解藥。但不知朱大哥如何被困,刻下是否有性命之憂?」

  武三通道:「我師叔和師弟是給漁綱陣困住的,囚在石室之中,那老乞婆倒似還不想便即加害。」黃蓉點頭道:「嗯,既是如此,咱們須得先找到楊過,跟他同去絕情谷救人。一獲解藥,好讓他立刻服下。」武三通道:「不錯,卻不知楊過現下是在何處?」黃蓉指著汗血寶馬道:「此馬剛由楊過借了騎過,只須讓這馬原路而回,當找到他的所在。」武三通大喜,說道:「今日若非足智多謀的郭夫人在此,老武枉自暴跳如雷,一籌莫展。」郭芙再也忍耐不住,說道:「可不是嗎?暴跳如雷,猶似老天爺放那個氣!」

  黃蓉微微一笑,她一句不提去尋回幼女,卻說得武三通甘心跟隨,又想:「武氏父子既去,那三個年輕人多半也會隨去,憑空多了幾個強助,豈不甚妙?」向耶律齊道:「耶律小哥若無要事,便和我們同去,相助一臂如何?」

  耶律齊尚未回答,耶律燕拍手叫道:「好,好!哥哥,咱們一起去罷!」耶律齊忍不住向郭芙望了一眼,見她眼光中大有鼓勵之意,躬身道:「憑武前輩和郭夫人吩咐。晚輩能多獲兩位教益,正求之不得。」完顏萍也是臉有喜色,緩緩點頭。

  黃蓉道:「嗯,咱們人雖不多,也得有個發號施令之人。武兄,大夥兒一齊聽你號令,誰都不可有違。」武三通連連搖手,說道:「有你這個神機妙算、亞賽諸葛的女軍師在此,誰敢發號施令?自然是穆桂英掛帥。」黃蓉笑道:「當真?」武三通道:「那還有假?」黃蓉笑道:「小輩們也還罷了,就怕你不聽我號令。」武三通大聲道:「你說甚麼,我便幹甚麼,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」黃蓉道:「在這許多小輩之前,你可不能說過了話不算?」武三通脹紅了臉,道:「便無人在旁,我也豈能言而無信?」

  黃蓉道:「好!這一次咱們找楊過、求解藥、救你的師叔、師弟,須得和衷共濟。舊日恩怨,暫且擱過一邊。武兄,你們父子可不能找李莫愁算賬,待得大事一了,再拚你死我活不遲!」武三通一怔,他可沒想到黃蓉言語相套,竟有此用意。李莫愁和他有殺妻大恨,這一口怒氣卻如何忍得下?正自沉吟未答,黃蓉低聲道:「武兄,你眼前腿上有傷,君子報仇,十年未晚,又豈急在一時?」武三通道:「好,你說甚麼,我就幹甚麼。」

  黃蓉縱聲招呼李莫愁:「李姊姊,咱們走罷!」他讓汗血寶馬領路,眾人在後跟隨。紅馬本欲回歸襄陽,這時遇上了主人,黃蓉牽著牠面向來路,便向終南山而去。

  武三通和完顏萍身上有傷,不能疾馳,一行人每日只行一百餘里,也就歇了。李莫愁暗中戒備,歇宿時遠離眾人,白天趕路時也遙遙在後。

  一路上朝行晚宿,六個青年男女閒談說笑,越來越融洽,武氏兄弟自來為在郭芙面前爭寵,手足親情不免有些隔閡,這時各人情有別鍾,兩兄弟便十分的相親相愛起來。武三通瞧在眼裏,心中老懷彌慰,但每次均即想起:「那日兩兄弟就算不中李莫愁的毒針,他二人自相殘殺,必有一亡,而活著的那一個,我也決不能當他是兒子了。現下這兩隻畜生居然好端端地有說有笑,楊兄弟卻斷了一條手臂。唉,真不知從何說起?該當斬下兩隻小畜生一人一條臂膀,接在楊兄身上才是道理。」至於楊過不免由此變成三隻手,他卻沒想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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