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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三


  猛地想起,數月前與金輪國師邂逅相遇,危急中布下亂石陣抵擋,當時楊過來救,曾將陣法的大要說了給他知曉,此人聰明無比,舉一反三,雖不能就此精通奇門之術,但棘藤匆匆布就,破解並不甚難。她一想到楊過,腦中一暈,不由得更增了幾分憂心,暗想:「芙兒斷他一臂,他和我郭家更結下了深仇,襄兒落入此人手中,這條小命算是完啦。他也不用相害,只須隨手將她在荒野中一拋,這嬰兒那裏還有命在?」想起這女孩兒出世沒有幾天,便如此多災多難,竟怔怔的掉下淚來。

  但她多歷變故,才智絕倫,又豈是徒自傷心的尋常女子?微一沉吟,隨即擦乾眼淚,追尋楊過的去路。說也奇怪,附近竟找不出他半個足印,心下大奇:「他便是輕功練到了絕頂,軟泥之上也必會有淺淺足印,難道他竟是在空中飛行的麼?」

  她這一下猜測果然不錯,郭襄確是給楊過抱去的,而他出入棘圈,確也是從空飛行來去。

  ***

  那天晚間楊過在窗外見黃蓉點了郭靖穴道,放走女兒,他便從原路出城,遠遠跟隨,心道:「郭伯母,你女兒欠我一條臂膀,你丈夫斬不了,便讓我來斬。你在明,我在暗,你想永世保住女兒這條右臂,只怕也不怎麼容易。」

  黃蓉與女兒分離在即,心中難過,沒留意到身後有人跟蹤。此後她在新城鎮與李莫愁想遇、兩人相鬥等情,楊過在林外都瞧得清清楚楚。待得兩人出林,他便躍上高樹,扯了三條長藤併在一起,一端縛在樹上,另一端左手拉住了,自空縱入棘圈,雙足挾住郭襄腰間,左手使勁一扯,身子便已盪出棘圈。眼見黃蓉與李莫愁兀自在掌來指往的相鬥,便在樹梢上縱躍出林,落地後奔跑更速,片刻間回到了市鎮。見郭芙站在街頭,牽著小紅馬東張西望,等候母親回來,楊過雙足一點,身子從丈許外遠處躍上了紅馬。

  郭芙吃了一驚,回過頭來,見騎在馬背的竟是楊過,心中騰的一跳,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,急忙柭劍在手。那君子、淑女劍雖利,都留在臥室之中,匆匆不及攜走,手中所持,仍是常用的那柄利劍。

  楊過見她臉色蒼白,目光中盡是懼色,同時顯得嬌弱無助,楚楚可憐。他此時要斬斷她右臂,可說易如反掌,突然間心中升起一股憐惜之情,竟下不了手,哼的一聲,揮出右臂,空袖子已裹住了她長劍,向外甩出。郭芙那裏還拿捏得住,長劍脫手,直撞向牆角。楊過左手搶過馬韁,雙腿一夾,小紅馬向前急衝,絕塵而去。郭芙只嚇得手足酸軟,慢慢走到牆角拾起長劍,劍身在牆角上猛力碰撞,已彎得便如一把曲尺。

  以柔物施展剛勁,原是古墓派武功的精要所在,李莫愁使拂塵、小龍女使綢帶,皆是這門功夫。楊過此時內勁既強,袖子一拂,實不下於鋼鞭巨杵之撞擊。

  楊過抱了郭襄,騎著汗血寶馬向北疾馳,不多時便已掠過襄陽,奔行了數十里,因此黃蓉雖攀上樹頂極目遠眺,卻瞧不見他蹤影。

  楊過騎在馬上,見道旁樹木如飛般向後倒退,俯首看看懷中的郭襄,見她睡得正沉,一張小臉秀美嬌嫩,心道:「郭伯伯、郭伯母這個小女兒,我總是不還他們了,也算報了我這斷臂之仇。他們這時心中的難過懊喪,只怕尤勝於我。」奔了一陣,轉念又想:「楊過啊楊過,是不是你天生的風流性兒作祟,見了郭芙這美貌少女,天大的仇怨也拋到了腦後?倘若斬斷你手臂的是個男人,你難道也肯饒了他?」想了半日,只好搖頭苦笑。他對自己激烈易變的性格非但管制不住,甚且自己也難以明白。

  行出二百里後,沿途漸有人煙,一路上向農家討些羊乳牛乳餵郭襄吃了,決意回古墓去找小龍女,不數日間已到了終南山下。

  回塵舊事,感慨無已,縱馬上山,覓路來到古墓之前。「活死人墓」的大石碑巍然聳立,與前無異,墓門卻已在李莫愁攻入時封閉,若要進墓,只有鑽過水溪及地底潛流,從秘道進去。憑他這時內功修為,穿越秘道自不費力,然如何安排郭襄卻大為躊躇,這小小嬰兒一入水底,必死無疑,但想到小龍女多半便在墓中,進去即可與她相見,那裏還能按捺得住?於是從口袋裏取些餅餌嚼得爛了,餵了郭襄幾口,在附近找到個小山洞,將郭襄放小山洞內,拔些荊棘柴草堆在洞口,心想不論在墓中是否能與小龍女相見,都要立即回出,設法安置嬰兒。

  堆好荊棘,正要向後走去,忽聽得遠處山道上腳步聲響,似有數人快步而過,楊過忙尋聲過去,縮身在一株大松樹後躲起,聽見一人大聲說道:「新任代掌教清肅真人趙真人法旨:如蒙古武士上山來到重陽宮,一概恭敬放行,不得攔阻。」另一人道:「鄭師哥,新任代掌教明明是沖和真人甄真人,怎麼變了清肅真人?」先一人道:「沖和真人突然身患急病,剛才將代掌教之位轉授了清肅真人,轉授的大典不久前便行過了。」後一人道:「代掌教真人統率本教上下數萬道俗弟子,何等重要,怎麼說改便改,不太兒戲了些麼?」先一人道:「怎麼,你不服麼?要是不服,便到重陽宮跟大夥兒說去。你有本事,錢師弟,便你來做也可以啊。就不知別人服不服呢?」

  姓錢道人道:「我有個屁本事?鄭師哥,先前沖和真人分派我們把守這裏的山道,絕不可放一個蒙古武士上山,他們倘若硬闖,便結天罡北斗陣截住,打不過就傳訊出去呼援。現下又說不得攔阻,我們到底聽誰的號令啊?」姓鄭道人道:「現今代掌教是誰?」姓錢道人道:「你說是趙真人!」姓鄭道人道:「好啊,這就是了!咱們做小輩的,上面怎麼號令,咱們遵從照辦便是。」姓錢道人道:「是!」放大聲音叫道:「各位師弟,鄭師哥傳來新任代掌教趙真人號令,命我們如見到蒙古武士上山,須得恭敬相待,不可阻攔!」丈許外五六人齊聲應道:「是!」

  楊過聽得心中有氣,尋思:「全真教向來以民為本,決不順服外族。他們口中的清肅真人應是趙志敬沒錯,怎麼做起代掌教來?趙志敬卑鄙下流,投降蒙古人倒不稀奇。」記掛要儘快進古墓去見小龍女,一時也沒心思跟趙志敬算賬。

  只聽那姓鄭的道人又道:「趙真人又吩咐,如見到一位穿白衫子的姑娘,無論如何要攔住她,不得讓她上山。」楊過吃了一驚,心道:「他說的明明是姑姑,怎麼又要攔住她不得上山?」那姓錢道人道:「你說的是古墓派的小龍女嗎?她……她早就上山去了。」姓鄭的道人拍腿叫道:「你……這可不是開玩笑嗎,趙真人號令要結天罡北斗陣,千萬不能放她上山,你怎敢不聽號令?」姓錢道人大聲道:「各位師弟,先前代掌教甄真人傳下號令說,見到古墓派的小龍女姑娘上山,大家須得客客氣氣,不可失了禮數。是不是啊?」丈許外那五六名道人齊聲道:「是啊,甄真人派人來傳令,確是這麼說的。」姓錢道人道:「鄭師哥,趙真人吩咐的那位穿白衫子的姑娘,倘若便是小龍女,那她上去好一會兒了。我還說:『龍姑娘,你請慢走!』她說:『這位道友,多謝你啦!』倒也客氣……」

  楊過聽他說小龍女已「上去好一會兒了」,心急如焚,再也不理會那些道人說些甚麼,施展古墓派輕功,轉身搶上山去。待得遠遠望見山上重陽宮房舍,尋思:「我暗中去接應姑姑,還是開門見山,直闖重陽宮去和全真教理論?」思慮未定,突見一隻銀輪嗚嗚聲響,激飛上天,正是金輪國師的兵刃。楊過心中一震:「金輪國師也在這裏,跟全真教的高手動上了手?不知姑姑是否已經現身?還是隱伏在旁?」認定銀輪所在的方位,急步趕到重陽宮後玉虛洞前,便在此時,小龍女身受全真五子一招「七星聚會」和金輪國師輪子的前後夾擊,身受重傷!

  楊過只消早到片刻,便能救得此厄。但天道不測,世事難言,一切豈能盡如人意?人世間悲歡離合,禍福榮辱,往往便只差於釐毫之間!

  ***

  全真五子乍見楊過到來,均知此事糾葛更多。丘處機大聲道:「我重陽宮清修之地,今日各位來此騷擾,卻是為何?」王處一更是怒容滿面,喝道:「龍姑娘,你古墓派和我全真教縱有樑子,雙方自行了斷便是,何以約了西域胡人,諸般邪魔外道,害死我這許多教下弟子?」小龍女重傷之餘,那裏還能分辯是非,和他們作口舌之爭?全真教下諸弟子見她劍刺甄志丙,又傷趙志敬,不論是甄派趙派,盡數拿她當作敵人,當此紛擾之際,更無人出來說明真相。

  楊過伸左臂輕輕扶著小龍女的腰,柔聲道:「姑姑,我和你回古墓去,別理會這些人啦!」小龍女道:「你的手臂還痛不痛?」楊過笑著搖了搖頭,道:「早就好啦。」小龍女道:「你身上情花的毒沒發作麼?」楊過道:「有時發作幾次,也不怎麼厲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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