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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


  綠萼回頭向楊過望了一眼,紅暈滿頰。楊過忙轉過頭去,背向著她。綠萼解開長袍,拉起中衣,露出雪白晶瑩的腰身,果然有一顆拇指大的殷紅斑記,紅白相映,猶似雪中紅梅一般,甚是可愛。

  那婆婆只瞧了一眼,已全身顫動,淚水盈眶,忽地雙手張開,叫道:「我的親親寶貝兒啊,你媽想得你好苦。」綠萼瞧著她的臉色,突然天性激動,搶上去撲在她身上,哭叫:「媽媽,媽媽!」

  楊過聽得背後二人一個叫寶貝兒,一個叫媽,不由得大吃一驚,回過身來,只見兩人緊緊摟抱在一起,綠萼的背心起伏不已,那婆婆臉上卻是涕淚縱橫,心想:「難道這婆婆竟是公孫姑娘的母親?」

  只見那婆婆驀地裏雙眉豎起,臉現殺氣,就如公孫谷主出手之時一模一樣,楊過暗叫:「不好。」搶上一步,怕她加害綠萼,卻見她伸手在綠萼肩上輕輕一推,喝道:「站開些,我來問你。」綠萼一怔,離開她身子,又叫了一聲:「媽!」

  那婆婆厲聲道:「公孫止叫你來幹麼?要你花言巧語來騙我,是不是?」綠萼搖頭,叫道:「媽,原來你還在世上,媽!」臉上的神色又喜歡,又難過,這顯是母女真情,那裏能有半點作偽?那婆婆卻仍厲聲問道:「公孫止說我死了,是不是?」綠萼道:「女兒苦了十多年,只道真是個無母的孤兒,原來媽好端端的活著,我今天真好歡喜啊。」那婆婆指著楊過道:「他是誰?你帶著他來幹麼?」

  綠萼道:「媽,你聽我說。」將楊過怎樣進入絕情谷、怎樣中了情花之毒、怎樣二人一齊摔入鱷潭的事,從頭至尾的說了,只是公孫谷主要娶小龍女之事,全然略過不提,以防母親妒恨煩惱。

  那婆婆遇到她說得含糊之處,一點點的提出細問。綠萼除了小龍女之事以外,其餘毫不隱瞞。那婆婆越聽臉色越平和,瞧向楊過的臉色也一眼比一眼親切。聽到綠萼說及楊過如何殺鱷、如何相護等情,那婆婆連連點頭,說道:「很好,很好!小夥子,也不枉我女兒看中了你。」綠萼紅暈滿臉,低下了頭。

  楊過心想這其中的諸般關節,此時也不便細談,說道:「公孫伯母,咱們先得想個計策,如何出去?」那婆婆突然臉色一沉,喝道:「甚麼公孫伯母,『公孫伯母』這四字,你從此再也休得出口。你莫瞧我手足無力,我要殺你可易如反掌。」突然波的一聲,口中飛出一物,錚的一響,打在楊過手中所握的那柄匕首刃上。

  楊過只覺手臂劇震,五指竟然拿捏不住,噹的一聲,匕首落地。他大驚之下,急向後躍,只見匕首之旁是個棗核,在地下兀自滴溜溜的急轉。他驚疑不定,心想:「憑我手握匕首之力,便是金輪國師的金輪、達爾巴的金杵、公孫谷主的鋸齒金刀,也不能將之震落脫手,這婆婆口中吐出一個棗核,卻將我兵刃打落,雖說我未曾防備,但此人的武功可真是深奧難測了。」

  綠萼見他臉上變色,忙道:「楊大哥,我媽決不會害你。」走過去拉著他的手,轉頭向母親道:「媽,你教他怎麼稱呼,也就是了。他可不知道啊。」

  那婆婆嘿嘿一笑,說道:「好,老娘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江湖上人稱『鐵掌蓮花裘千尺』的便是,你叫我甚麼?嘿嘿,還不跪下磕頭,稱一聲『岳母大人』嗎?」

  綠萼忙道:「媽,你不知道,楊大哥跟女兒清清白白,他……他對女兒全是一片好意,別無他念。」裘千尺怒道:「哼,清清白白?別無他念?你的衣服呢?幹麼你只穿貼身小衣,卻披著他的袍子?」突然提高嗓子,尖聲說道:「這姓楊的如想學那公孫止這般薄倖無恥,我要叫他死無葬身之地。姓楊的,你娶我女兒不娶?」

  楊過見她說話瘋瘋顛顛,大是不可理喻,怎地見面沒說得幾句話,就迫自己娶她女兒?但若率言拒絕,不免當場令綠萼十分難堪。何況這婆婆武功極高,脾氣又怪,自己稍有應對不善,只怕她立時會施殺手,眼下三人同陷石窟之內,總是先尋脫身之計要緊,於是微微一笑,說道:「老前輩可請放心,公孫姑娘捨身救我,楊過決非沒心肝的男子,此恩此德,終身不敢或忘。」這幾句話說得極是滑頭,雖非答應娶綠萼為妻,但裘千尺聽來卻甚為順耳。她點點頭道:「這就好了。」

  公孫綠萼自然明白楊過的心意,向他望了一眼,目光中大有幽怨之色,垂首不言,過了半晌,向裘千尺道:「媽,你怎會在這裏?爹爹怎麼又說你已經過世,害得女兒傷心了十幾年?倘若女兒早知你在這兒,拚著性命不要,也早來尋你啦。」她見母親上身赤裸,如將楊過的袍子給她穿上,自己又是衣衫不週,當下撕落袍子的前後襟,給母親披在肩頭。

  楊過心想程英所縫的這件袍子落得如此下場,上面還經小龍女縫補過,心中一陣難過,觸動情花之毒,全身又感到一陣劇烈疼痛。裘千尺見了,臉上一動,右手顫抖著探入懷中,似欲取甚麼東西,但轉念一想,仍空手伸出。

  綠萼從母親的神色與舉動之中瞧出了些端倪,求道:「媽,楊大哥身上這情花之毒,你能設法給治治麼?」裘千尺淡淡的道:「我陷在此處自身難保,別人不能救我,我又怎能相救旁人?」綠萼急道:「媽,你救了楊大哥,他自會救你。便是你不救他,楊大哥也必定盡力助你。楊大哥,你說是不?」

  楊過對這乖戾古怪的裘千尺實無好感,但想瞧在綠萼面上,自當竭力相助,便道:「這個自然。老前輩在此日久,此處地形定然熟知,能賜示一二麼?」

  裘千尺嘆了口長氣,說道:「此處雖然深陷地底,但要出去卻也不難。」向楊過望了一眼,說道:「你心中定然在想,既然出去不難,我何以枯守在此?唉,我手足筋脈早斷,周身武功全失了啊。」楊過早便瞧出她手足的舉動有異,綠萼卻大吃一驚,問道:「你從上面這洞裏掉下來跌傷的嗎?」裘千尺森然道:「不是!是給人害的。」綠萼更是吃驚,顫聲道:「媽,是誰害你的?咱們必當找他報仇。」

  裘千尺嘿嘿冷笑,道:「報仇?你下得了這手麼?挑斷我手足筋脈的,便是公孫止。」綠萼自從一知她是自己母親,心中即已隱隱約約的有此預感,但聽到她親口說了出來,終究還是全身劇烈一震,問道:「為……為甚麼?」

  裘千尺向楊過冷然掃了一眼,道:「只因我殺了一個人,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。哼,只因我害死了公孫止心愛的女人。」說到這裏,牙齒咬得格格作響。綠萼心中害怕,與母親稍稍離開,卻向楊過靠近了些。一時之間,石窟中寂靜無聲。

  裘千尺忽道:「你們餓了罷?這石窟中只有棗子裹腹充飢。」說著四肢著地,像野獸般向前爬去,行動甚是迅捷。綠萼與楊過看著,均感悽慘。裘千尺十多年來爬得慣了,也不以為意。綠萼正待搶上去相扶,已見她伏在一株大棗樹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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