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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楊過說道:「敝教與貴幫素來交好,冤有頭,債有主,古墓派的赤練仙子李莫愁明明在此,兩位何不找她去?」雙手捧起鐵棒,恭恭敬敬的還了二丐,又道:「那赤練仙子隨身攜帶之物天下聞名,兩位難道不知麼?」一個老丐恍然而悟,說道:「啊,是了,她手中拿著拂塵,花驢上繫有金鈴。那個穿黃衫的就是她了?」楊過笑道:「不錯,不錯。用銀弧飛刀傷了貴幫弟子的那個姑娘,就是李莫愁的弟子……」微一沉吟,又道:「就只怕……不行,不行……」那聲若洪鐘的乞丐性子甚是急躁,忙問:「不行甚麼?」楊過道:「想那李莫愁橫行天下,江湖上人物個個聞名喪膽,貴幫雖然厲害,卻沒一個是她敵手。既然傷了貴幫朋友的是她弟子,那也只好罷休。」

  那乞丐給他激得哇哇大叫,拖起鐵棒,就要往來路奔回。另一個乞丐卻性格持重,心想我二人連眼前這小道人也鬥不過,還去惹那赤練仙子,豈非白白送死?當下拉住他手臂,道:「也不須急在一時,咱們回去從長計議。」向楊過一拱手,說道:「請教道友高姓大名。」楊過笑道:「小道姓薩,名叫華滋。後會有期。」打個問訊,回頭便走。

  兩丐喃喃自語:「薩華滋,薩華滋?可沒聽過他的名頭,此人年紀輕輕,武功居然如此了得……」一丐突然跳了起來,罵道:「直娘賊,狗廝鳥!」另丐問道:「甚麼?」那丐道:「他名叫薩華滋,那是殺化子啊,給這小賊道罵了還不知道。」兩丐破口大罵,卻也不敢回去尋他算賬。

  ***

  楊過心中暗笑,生怕陸無雙有失,急忙回轉,見陸無雙轉過了頭,不住向這邊張望,顯是不敢與師父朝相。她一見楊過,臉有喜色,忙催馬迎來,低聲道:「傻蛋,你好,你撇下我啦。」

  楊過一笑,雙手橫捧長劍,拿劍柄遞到洪凌波面前,躬身行禮,道:「多謝借劍。」洪凌波伸手接過。楊過正要轉身,李莫愁忽道:「且慢。」她見這小道士武藝了得,心想留下此人,必為他日之患,乘他此時武功不及自己,隨手除掉了事。

  楊過一聽「且慢」二字,已知不妙,當下將長劍又遞前數寸,放在洪凌波手中,隨即撒手離劍。洪凌波只得抓住劍柄,笑道:「小道人,你武功好得很啊。」楊過道:「見笑了!」李莫愁本欲激他動手,將他一拂塵擊斃,但他手中沒了兵刃,自己是何等身分,那是不能用兵刃傷他的了,於是將拂塵往後領中一插,問道:「你是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下?」

  楊過笑道:「我是王重陽的弟子。」他對全真諸道均無好感,心中沒半點尊敬之意,丘處機雖相待不錯,但與之共處時刻甚暫,臨別時又給他狠狠的教訓了一頓,至於郝大通、趙志敬等,那更是想起來就咬牙切齒。他在古墓中學練王重陽當年親手所刻的《九陰真經》要訣,若說是他的弟子,勉強也說得上。但照他年紀,只能是趙志敬、甄志丙輩的徒兒,李莫愁見他武功不弱,才問他是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人,實已抬舉了他。楊過如隨口答一個丘處機、王處一的名子,李莫愁倒也信了。但他不肯比殺死孫婆婆的郝大通矮著一輩,便抬出王重陽來。重陽真人是全真教創教祖師,生平只收七個弟子,武林中眾所周知,這小道人降生之日,重陽真人早已不在人世了。

  李莫愁心道:「你這小醜八怪不知天高地厚,也不知我是誰,在我面前膽敢搗鬼。」轉念一想:「全真教士那敢隨口拿祖師爺說笑?又怎敢口稱『王重陽』三字?但他若非全真弟子,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的?」

  楊過見她臉上雖然仍笑吟吟地,但眉間微蹙,正自沉吟,心想自己當日扮了鄉童,跟洪凌波鬧了好一陣,左古墓中又和她們師徒數度交手,別給她們在語音舉止中瞧出破綻,事不宜遲,走為上策,舉手行了一禮,翻身上馬,就要縱馬奔馳。

  李莫愁輕飄飄的躍出,攔在他馬前,說道:「下來,我有話問你。」楊過道:「我知道你要問甚麼?你要問我,有沒見到一個左腿有些不便的年輕美貌姑娘?可知她帶的那本書在那裏?」李莫愁心中一驚,淡淡的道:「是啊,你真聰明。那本書在那裏?」楊過道:「適才我和這個師弟在道旁休息,見那姑娘和三個化子動手。一個化子給那姑娘砍了一刀,但又有兩個化子過來,那姑娘不敵,終於給他們擒住……」

  李莫愁素來鎮定自若,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動聲色,但想到陸無雙既被丐幫所擒,那本《五毒秘傳》勢必也落入他們手中,不由得微現焦急。

  楊過見謊言見效,更加誇大其詞:「一個化子從那姑娘懷裏掏出一本甚麼書來,那姑娘不肯給,卻讓那化子打了老大一個耳括子。」陸無雙向他橫了一眼,心道:「好傻蛋,你胡說八道損我,瞧我不收拾你?」楊過明知陸無雙心中駭怕,故意問她道:「師弟,你說這豈不教人生氣?那姑娘給幾個化子又摸手、又摸腳,吃了好大的虧哪,是不是?」陸無雙低垂了頭,只得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說到此處,山角後馬蹄聲響,擁出一隊人馬,儀仗兵勇,聲勢甚盛,原來是一隊蒙古官兵。其時金國已滅,淮河以北盡屬蒙古。李莫愁自不將這些官兵放在眼裏,但她急欲查知陸無雙的行蹤,不想多惹事端,便避在道旁,只見鐵蹄揚塵,百餘名蒙古兵將擁著一個官員疾馳而過。那蒙古官員身穿錦袍,腰懸弓箭,騎術甚精,臉容雖瞧不清楚,縱馬大跑時的神態卻頗剽捍。

  李莫愁待馬隊過後,舉拂塵拂去身上給奔馬揚起的灰土。她拂塵每動一下,陸無雙的心就劇跳一下,知道這一拂若非拂去塵土,而是落在自己頭上,勢不免立時腦漿迸裂。

  李莫愁拂罷塵土,又問:「後來怎樣了?」楊過道:「幾個化子擄了那姑娘,向北方去啦。小道路見不平,意欲攔阻,那兩個老叫化就留下來跟我打了一架。」

  李莫愁點了點頭,微微一笑,道:「很好,多謝你啦。我姓李名莫愁,江湖上叫我赤練仙子,也有人叫我赤練魔頭。你聽過我名字麼?」楊過搖頭道:「我沒聽見過。姑娘,你這般年輕美貌,真如天仙下凡一樣,怎可稱為魔頭啊?」李莫愁這時已三十來歲,但內功深湛,皮膚雪白粉嫩,臉上沒一絲皺紋,望之仍如二十許人。她一生自負美貌,聽楊過這般當面奉承,心下自然樂意,拂塵一擺,道:「你跟我說笑,自稱是王重陽門人,本該好好叫你吃點苦頭再死。既然你還會說話,我就只用這拂塵稍稍教訓你一下。」

  楊過搖頭道:「不成,小道不能隨便跟後輩動手。」李莫愁啐道:「死到臨頭,還在說笑。我怎麼是你的後輩啦?」楊過道:「我師父重陽真人,跟你祖師婆婆是同輩,我豈非長著你一輩?你這麼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,天真爛漫,雪白可愛,我老人家是不能欺侮你的。」李莫愁淺淺一笑,對洪凌波道:「再將劍借給他。」楊過搖手道:「不成,我……」他話未說完,洪凌波已拔劍出鞘,只聽嚓的一響,手中拿著的只是個劍柄,劍刃卻留在劍鞘之內。她愕然之間,隨即醒悟,原來楊過還劍之時暗中使了手腳,將劍刃捏斷,但微微留下幾分勉強牽連,拔劍時稍一用力,當即斷截。

  李莫愁臉上變色。楊過道:「本來嘛,我是不能跟後輩的年輕小姑娘們動手的,但你既定要逼我過招,這樣罷,我空手接你拂塵三招。咱們把話說明在先,只過三招,只要你接得住,我就放你走路。但三招一過,你卻不能再跟我糾纏不清啦。」他知當此情勢,不動手是不成的了,但若當真比拚,自然絕不是她對手,索性老氣橫秋,裝出一派前輩模樣,再以言語擠兌,要她答應只過三招,不能再發第四招,自己反正是鬥她不過,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樣,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招數厲害之極的拂塵。

  李莫愁豈不明白他的用意,心道:「憑你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?」說道:「好啊,老前輩,後輩領教啦。」楊過道:「不敢,小妹妹……」突然間只見青影晃動,身前身後都是拂塵的影子。李莫愁這一招「無孔不入」,乃向敵人周身百骸進攻,雖是一招,其實千頭萬緒,一招中包含了數十招,竟同時點他全身各處大穴。她適才見楊過與兩丐交手,劍法精妙,確非庸手,定要在三招之內傷他,倒也不易,是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「三無三不手」來。

  這三下招數是她自創,連小龍女也沒見過。楊過突然見到,嚇了一跳。這其實是無可抵擋的一招,閃得左邊,右邊穴道被點,避得前面,後面穴道受傷,只武功遠勝於她的高手,以狠招正面撲擊,纔能逼得她回拂塵自救。楊過自然無此功力,情急之下,突然一個觔斗,頭下腳上,運起歐陽鋒所授功夫,經脈逆行,全身穴道盡數封閉,只覺無數穴道上同時微微一麻,立即無事。他身子急轉,倒立著飛腿踢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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