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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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丘處機不知他的心事,接著道:「先師初為道士,心中不忿,但道書讀得多了,終於大徹大悟,知道一切全是緣法,又參透了清淨虛無的妙詣,乃苦心潛修,光大我教。推本思源,若非那位女前輩那麼一激,世間固無全真教,我丘某亦無今日,你郭靖更不知是在何處了。」 郭靖點頭稱是,問道:「但不知這位女前輩名諱怎生稱呼,她可還在世上麼?」丘處機嘆道:「這位女前輩當年行俠江湖,行跡隱秘異常,極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。除了先師之外,只怕世上無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,先師也從來不跟人說。這位前輩早在首次華山論劍之前就已去世,否則以她這般武功與性子,豈有不去參與之理?」 郭靖點點頭道:「正是。不知她可有後人留下?」丘處機嘆了口氣道:「亂子就出在這裏。那位前輩生平不收弟子,就只一個隨身丫鬟相侍,兩人苦守在那墓中,竟也十餘年不出,那前輩的一身驚人武功都傳給了那個丫鬟。這丫鬟素不涉足江湖,武林中自然無人知聞,她卻收了兩個弟子。大弟子姓李,你想必知道,江湖上叫她甚麼赤練仙子李莫愁。」 郭靖「啊」了一聲,道:「這李莫愁好生歹毒,原來淵源於此。」丘處機道:「你見過她?」郭靖道:「數月之前,在江湖曾碰上過。此人武功果然了得。」丘處機道:「你傷了她?」郭靖搖頭道:「沒有。其實也沒當真會面,只見到她下手連殺數人,狠辣無比,較之當年的銅屍梅超風尤有過之。」 丘處機道:「你沒傷她也好,否則麻煩多得緊。她的師妹姓龍……」郭靖一凜,道:「是那姓龍的女子?」丘處機臉色微變,道:「怎麼?你也見過她了?可出了甚麼事?」郭靖道:「弟子不曾見過她。只是此次上山,眾位師兄屢次罵我是妖人淫賊,又說我為姓龍的女子而來,教我好生摸不著頭腦。」 丘處機哈哈大笑,隨即嘆了口氣,說道:「那也是重陽宮該遭此劫。若非陰錯陽差,生了這個誤會,不但北斗大陣必能擋住那批邪魔,而你早得一時三刻上山,郝師弟也不致身受重傷。」他見郭靖滿面迷惘之色,說道:「今日是那姓龍女子十八歲生辰。」郭靖順口接了一句:「嗯,是她十八歲生辰!」可是一個女子的十八歲生辰,為甚麼能釀成這等大禍,仍半點也不明白。 丘處機道:「這姓龍的女子名字叫作甚麼,外人自然無從得知,那些邪魔外道都叫她小龍女,咱們也就這般稱呼她罷。十八年前的一天夜裏,重陽宮外突然有嬰兒啼哭之聲,宮中弟子出去察看,見包袱中裹著個嬰兒,放在地下。重陽宮要收養這嬰兒自極不方便,可是出家人慈悲為本,卻也不能置之不理,那時掌教師兄和我都不在山上,眾弟子正沒做理會處,一個中年婦人突然從山後過來,說道:『這孩子可憐,待我收留了她罷!』眾弟子正是求之不得,當下將嬰兒交給了她。後來馬師兄與我回宮,他們說起此事,講到那中年婦人的形貌打扮,我們才知是居於活死人墓中的那個丫鬟。她與我們全真七子曾見過幾面,但從未說過話。兩家相隔雖近,只因上輩這些糾葛,當真是雞犬相聞,卻老死不相往來。我們聽過算了,也就沒放在心上。 「後來她弟子赤練仙子李莫愁出山,此人心狠手辣,武藝甚高,在江湖上鬧了個天翻地覆。全真教數次商議,要治她一治,終於礙著這位墓中道友的面子,不便出手。我們寫了一封信送到墓中,信中措辭十分客氣。可是那信送入之後,宛似石沉大海,始終不見答覆,而她對李莫愁仍縱容如故,全然不加管束。 「過得幾年,有一日墓外荊棘叢上挑出一條白布靈幡,我們知道是那位道友去世了,於是師兄弟六人到墓外致祭。剛行禮畢,荊棘叢中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,向我們還禮,答謝弔祭,說道:『師父去世之時,命弟子告知各位道長,那人作惡橫行,師父自有制她之法,請各位不必操心。』說畢轉身回入。我們待欲詳詢,她已進了墓門。先師曾有遺訓,全真派門下任何人不得踏進墓門一步。她既進去,只索罷了,只是大家心中奇怪,那位道友既死,還能有甚麼制治弟子之法?只是見那小女孩孤苦可憐,便送些糧食用品過去,但每次她總是原封不動,命一個僕婦退了回來。看來此人性子乖僻,與她祖師、師父一模一樣。但她既有僕婦照料,就不必旁人代為操心了。後來我們四方有事,少在宮中,於這位姑娘的訊息也就極少聽見。不知怎的,李莫愁忽在江湖上銷聲匿跡,不再生事。我們只道那位道友當真遺有妙策,都感欽佩。 「去年春天,我與王師弟赴西北有事,在甘州一位大俠家中盤桓,竟聽到了一件驚人的消息。說道一年之後,四方各處的邪魔外道要群集終南山,有所作為。終南山是全真教的根本之地,他們上山來自是對付我教,豈可不防?我和王師弟還怕這訊息不確,派人四出打聽,此事果然不假。不過他們上終南山來卻不是衝著我教,而是對那活死人墓中的小龍女有所圖謀。」郭靖奇道:「她小小一個女孩子,又從不出外,怎能跟這些邪魔外道結仇生怨?」丘處機道:「到底內情如何,既跟我們不相干,本來也就不必理會。但一旦這群邪徒來到終南山上,我們終究無法置身事外,於是輾轉設法探聽,才知這件事是小龍女的師姊挑撥起來的。」郭靖道:「李莫愁?」 丘處機道:「是啊。原來她們師父教了李莫愁幾年功夫,瞧出她本性不善,就說她學藝已成,令她下山。李莫愁當師父在世之日,雖然作惡,總還有幾分顧忌,待師父一死,就借弔祭為名,闖入活死人墓中,想將師妹逐出。她自知所學未曾盡得師祖、師父的絕藝,要到墓中查察有無武功秘笈之類遺物。那知墓中布置下許多巧妙機關,李莫愁費盡心機,才進了兩道墓門,在第三道墓門邊卻看到師父的一封遺書。她師父早料到她必定會來,這通遺書放在那裏等她已久,其中寫道:某年某月某日,是她師妹十八歲的生辰,自那時起便是她們這一派的掌門。遺書中又囑她痛改前非,否則難獲善終。那便是向她點明,倘若她怙惡不悛,她師妹便當以掌門人身分清理門戶。 「李莫愁很生氣,再闖第三道門,卻中了她師父事先伏下的埋伏,若非小龍女給她救治,當場就得送命。她知厲害,只得退出,但如此罷手,那肯甘心?後來又闖了幾次,每次都吃了大虧。最後一次竟與師妹動手過招。那時小龍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,武功卻已遠勝師姊,如不是手下容讓,取她性命也非難事……」 郭靖插口道:「此事只怕江湖上傳聞失實。」丘處機道:「怎麼?」郭靖道:「我恩師柯大俠曾和李莫愁鬥過兩場,說起她的武功,實有獨到之處。連一燈大師的及門高弟武三通武大哥也敗在她手下。那小龍女若是未滿二十歲,功夫再好,終難勝她。」 丘處機道:「那是王師弟聽丐幫中一位朋友說的,到底小龍女是不是當真勝過了師姊李莫愁,其時並無第三人在場,誰也不知,只是江湖上有人這麼說罷了。這一來,李莫愁更加心懷不忿,知道師父偏心,將最上乘的功夫留了給師妹。於是她傳言出來,說道某年某月某日,活死人墓中的小龍女要比武招親……」郭靖聽到「比武招親」四字,立即想到楊康、穆念慈當年在中都之事,不禁輕輕「啊」了一聲。 丘處機知他心意,也嘆了口氣,道:「她揚言道:有誰勝得小龍女,不但小龍女委身相嫁,而墓中的奇珍異寶、武功秘笈,也盡數相贈。那些邪魔外道本來不知小龍女是何等樣人,但李莫愁四下宣揚,說她師妹的容貌遠勝於她。這赤練仙子據說甚為美貌,容貌姿色莫說武林中少見,就是大家閨秀,只怕也是少有人及。」 郭靖心中卻道:「那又何足為奇?我那蓉兒自然勝她百倍。」 丘處機續道:「江湖上妖邪人物之中,對李莫愁著迷的人著實不少。只是她對誰都不加青眼,有誰稍為無禮,立施毒手,現下聽說她另有個師妹,相貌更美,而且公然比武招親,誰不想來一試身手?」 郭靖恍然大悟,道:「原來這些人都是來求親的。怪不得宮中道兄們罵我是淫賊妖人。」丘處機哈哈大笑,又道:「我們又探聽到,這些妖邪對全真教也非全無顧忌。他們大舉齊上終南山來,我們如干預此事,索性乘機便將全真教挑了。我們得到訊息,決意跟眾妖邪周旋,當即傳出法帖,召集本教各代道侶,早十天都聚在重陽宮中。只劉師哥和孫師妹在山西,不及趕回。我們一面操演北斗陣法,一面送信到墓中,請小龍女提防。那知此信送入,仍沒回音,小龍女竟全不理睬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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