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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位當天樞的道人年長多智,已瞧出不妥,叫道:「變陣!」七道倏地散開,左衝右突,東西狂奔,料想這番倒亂陣法,必能迷惑敵人目光。突然之間,七道又已組成陣勢。只是斗柄斗魁互易其位,陣勢也已從正西轉到了東南。陣勢一成,天璇、玉衡二道挺劍上衝,猛見敵人站在斗柄正北,兩足不丁不八,雙掌相錯,臉上微露笑容。二道猛地驚覺:「我二人若是衝上,開陽、天璇二位非受重傷不可。」只一呆間,天樞道已大聲叫道:「攻不得,快退下!」天權道又驚又怒,大聲呼哨,帶動六道連連變陣。

  楊過遠遠站著觀看,見七個道人如發瘋般環繞狂奔,郭靖卻只或東或西、或南或北的移動幾步,七道始終不敢向郭靖發出一招半式。他愈看愈覺有趣,忽見郭靖雙掌一拍,叫道:「得罪!」突然向左疾衝兩步。

  此時北斗陣已全在他控制之下,他向左疾衝,七道若不跟著向左,人人後心暴露,無可防禦,這在武學中凶險萬分之事,只得跟著向左。這麼一來,七道已陷於不能自拔之境。郭靖快跑則七道跟著快跑,他緩步則七道跟著緩步。那年輕道士內力最淺,被郭靖帶著急轉十多個圈子,已頭腦發暈,呼吸不暢,轉眼就要摔倒,然心知北斗陣如少了一人,全陣立崩,只得咬緊牙關,勉力撐持。

  郭靖年紀已然不輕,但自偕黃蓉歸隱桃花島後,少與外界交往,仍不脫往日少年人性子,見七道奔得有趣,不由得童心大起,心想:「今日無緣無故的遭你們一頓臭罵,不是叫我淫賊,便咒我會使妖法,若不真的顯些妖法給你們瞧瞧,豈非枉自受辱?」當下高聲叫道:「過兒,瞧我使妖法啦。」忽然縱身躍上了高岩。那七個道士此時全在他控制之下,他既躍上高岩,若不跟著躍上,北斗陣弱點全然顯露,有數人尚自遲疑,那天權道氣急敗壞的大聲發令,搶著將全陣帶上高岩。

  七道立足未定,郭靖又是縱身竄上一株松樹。他雖與眾道相離,但不遠不近,仍佔定了北極星位,然居高臨下,攻瑕抵隙更加方便。七道暗暗叫苦,都想:「不知從那裏鑽了這大魔頭出來,我全真教今日當真是顏面掃地。」心中這般思念,腳下卻半點停留不得,各找樹幹上立足之處,躍了上去。郭靖笑道:「下來罷!」縱身下樹,伸手向位佔開陽的道士足上抓去。

  那北斗陣法最厲害之處,乃左右呼應,互為奧援,郭靖既攻開陽,搖光與玉衡就不得不躍落樹下相助,而這二道一下來,天樞、天權二道又須跟下,頃刻之間,全陣盡皆牽動。

  楊過在一旁瞧得心搖神馳,驚喜不已,心道:「將來若有一日我能學得郭伯伯的本事,縱然一世受苦,也所心甘。」但轉念想到:「我這世那裏還能學到他的本事?只郭芙那丫頭與武氏兄弟才有這等福氣。郭伯伯明知全真派武功遠不及他,卻送我來跟這些臭道士學藝。」越想越煩惱,幾乎要哭將出來,當即轉過了頭不去瞧他逗七道為戲,只是他小孩心性,如何忍耐得了,只轉頭片刻,禁不住回頭觀戰。

  郭靖心想:「到了此刻,你們總該相信我是郭靖了。做事不可太過,須防丘真人臉上不好看。」見七道轉得正急,突然站定,拱手說道:「七位道兄,在下多有得罪,請引路罷。」

  那天權道性子暴躁,見對方武功高強,精通北斗陣法,更認定他對本教不懷好意,朗聲喝道:「淫賊,你處心積慮的鑽研本教陣法,用心當真陰毒。你要在終南山幹這無恥勾當,我全真教嫉惡如仇,決不能坐視不理。」郭靖愕然問道:「甚麼無恥勾當?」

  天樞道說道:「瞧你這身武功,該非自甘下流之輩,貧道好意相勸,你快快下山去罷。」語氣之中,顯得對郭靖的武功甚為欽佩。郭靖道:「在下自南方千里北來,有事拜見丘真人,怎能不見他老人家一面,就此下山?」天權道問道:「你定要求見丘真人,是何用意?」郭靖道:「在下自幼受馬真人、丘真人大恩,十餘年不見,好生記掛。此番前來,除了拜見之外,另行有事相求。」

  天權道一聽之下,敵意更增,臉上便似罩上一陣烏雲。原來江湖上於「恩仇」二字,看得最重,有時結下深仇,說道前來報恩,其實乃是報仇,比如說道:「在下二十年前承閣下砍下了一條臂膀,此恩此德,豈敢一日或忘?今日特來酬答大恩。」而所謂有事相求,往往也不懷好意,比如強人劫鏢,通常便說:「兄弟們短了衣食,相求老兄幫忙,借幾萬兩銀子使使。」此時全真教大敵當前,那天權道有了成見,郭靖好好的一番言語,他都當作了反話,冷冷的道:「只怕敝師玉陽真人,也於閣下有恩。」

  郭靖聽了此言,登時想起少年時在趙王府之事,玉陽子王處一不顧危險,力敵群邪,捨命相救,委實恩德非淺,說道:「原來道兄是玉陽真人門下。王真人確於在下有莫大恩惠,倘若也在山上,當真再好不過。」

  這七名道人都是王處一的弟子,忽爾齊聲怒喝,各挺長劍,七柄劍青光閃動,疾向郭靖身上七處刺來。郭靖皺起眉頭,心想自己越謙恭,對方越兇狠,真不知是何來由,可惜黃蓉沒同來,否則她一眼之間便可明白其中原因,當下斜身側進,佔住北極星位,朗聲說道:「在下江南郭靖,來到寶山實無歹意,各位須得如何,方能見信?」

  天權道說道:「你已連奪全真教弟子六劍,何不再奪我們七劍?」那天璇道一直默不作聲,突然拉開破鑼般的嗓子說道:「狗淫賊,你要在那龍家女子跟前賣好逞能,難道我全真教真是好惹的麼?」郭靖怒道:「甚麼姓龍的姑娘,我郭靖素不相識。」天璇道哈哈一笑,道:「你自然跟她素不相識。天下又有那一個男子跟她相識了?你若有種,就高聲罵她一句小賤人。」

  郭靖一怔,心想那姓龍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樣人,自己怎能無緣無故的出口傷人,便道:「我罵她作甚?」三四個道人齊聲說道:「你這可不是不打自招麼?」

  郭靖平白無辜的給他們硬安上一個罪名,越聽越胡塗,心想只有硬闖重陽宮,見了馬鈺、丘處機、王處一他們,一切自有分曉,便冷然道:「在下這可要上山了,各位倘若阻攔,莫怪無禮。」

  七道各挺長劍,同時踏上兩步。天璇道大聲道:「你莫使妖法,咱們只憑武功上見高低。」郭靖一笑,心中已有主意,說道:「我偏要使點妖法。你們瞧著,我雙手不碰你們兵刃,卻能將你們七柄長劍盡數奪下了。」七道相互望了一眼,臉上均有不信之色,心中都道:「你武功雖強,難道不用雙手,當真能奪下我們兵刃?你空手入白刃功夫就算練到了頂兒尖兒,也得有一雙手呀。」天樞道忽道:「好啊,我們領教閣下的踢腿神功。」郭靖道:「我也不須用腳,總而言之,你們的兵刃手腳,我不碰到半點,只要碰著了,就算我輸,在下立時拍手回頭,再也不上寶山囉唆。」

  七道聽他口出大言,人人著惱。那天權道長劍一揮,立時帶動陣法圍了上去。

  郭靖斜身疾衝,佔了北極星位,隨即快步轉向北斗陣左側。天權道識得厲害,急忙帶陣轉至右方。凡兩人相鬥,總須面向敵人,敵人如繞到背後,非立即轉身迎敵不可。此時郭靖所趨之處,正是北斗陣的背心要害,不必出手攻擊,七名道人已不得不帶動陣法,以便正面和他相對。但郭靖一路向左,竟不迴身,只或快或慢,或正或斜,始終向左奔跑。他既穩穩佔住北極星位,七道不得不跟著向左。

  郭靖越奔越快,到後來直是勢逾奔馬,身形一晃,便已奔出數丈。七道的功夫倒也頗非尋常,雖處逆境,陣法竟是絲毫不亂,天樞、天璇、天璣、天權、玉衡、開陽、搖光七個部位都守得既穩且準,但身不由主的跟著他疾奔。

  郭靖也不由得暗暗喝采:「全真門下之士果然不凡。」當下提一口氣,奔得猶似足不點地一般。他佔了中心地位,七道繞之而奔,奔行的過程又比他多了數倍。

  七道初時尚可勉力跟隨,時刻一長,各人輕身功夫分出了高下,位當天權、天樞、玉衡的三道功夫較高,奔得較快,餘人漸漸落後,北斗陣中漸現空隙。各人不禁暗驚,心想:「敵人如在此時出手攻陣,只怕我們已防禦不了。」但事到臨頭,也已顧不到旁的,只有各拚平生內力,繞著郭靖打轉。

  世上孩童玩耍,以繩子縛石,繞圈揮舞,揮得急時突然鬆手,石子便帶繩遠遠飛出。此時天罡北斗陣繞圈急轉,情形亦復相似,七道繞著郭靖狂奔,手中長劍舉在頭頂,各人奔得越快,長劍越把捏不定,就似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,要將手上長劍奪出一般。突然之間,郭靖大喝一聲:「撒手!」向左飛身疾竄。七道出其不意,只得跟著急躍,也不知怎的,七柄長劍一齊脫手飛出,有如七條銀蛇,直射入十餘丈外的松林之中。郭靖猛地停步,笑吟吟的回過頭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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