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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回 從天而降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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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掌擊過,歐陽鋒正要再盤問黃蓉的蹤跡,一瞥眼間,忽在營帳縫中見有一人在外飛掠而過,身法快捷異常,心中一動,忙揭帳而出,卻已不見人影。他回過頭來,說道:「十日之內,再來相訪,且瞧是你饒我,還是我饒你?」說罷哈哈大笑,倏忽之間,笑聲已在十數丈外。 魯、簡、梁三長老相顧駭然,均想:「此人武功之高,世所罕有,無怪能與洪幫主齊名當世。」郭靖將歐陽鋒來訪的原由向三人說了。魯有腳道:「他說黃幫主在咱們軍中,全是胡說八道。倘若黃幫主在此,咱們豈能不知?再說……」 郭靖坐了下來,一手支頤,緩緩道:「我卻想他的話也很有些道理。我常常覺得,黃姑娘就在我的身邊,我有什麼疑難不決之事,她總是給我出個極妙的主意。只不管我怎麼想念,卻始終見不著她。」說到這裏眼眶中已充滿淚水。魯有腳勸道:「官人也不須煩惱,眼下離別一時,日後終能團聚。」郭靖道:「我得罪了黃姑娘,只怕她再也不肯見我。不知我該當如何,方能贖得此罪?」魯、簡、梁三人相顧無語。郭靖又道:「縱使她不肯和我說話,只須讓我見上一面,也好令我稍解思念的苦楚。」簡長老道:「官人累了,早些安歇。明兒咱們須得計議個穩妥之策,防那歐陽鋒再來滋擾。」 次日大軍西行,晚間安營後,魯有腳進帳道:「小人年前曾在江南得到一畫,想我這等粗野鄙夫,怎領會得畫中之意?官人軍中寂莫,正可慢慢鑒賞。」說著將一捲畫放在案上。郭靖打開一看,不由得呆了,只見紙上畫著一個簪花少女,坐在布機上織絹,面目宛然便是黃蓉,只容顏瘦損,顰眉含眄,大見憔悴。 郭靖怔怔地望了半晌,見畫邊又題了兩首小詞。一詞云: 「七張機,春蠶吐盡一生絲,莫教容易裁羅綺。無端剪破,仙鸞彩鳳,分作兩邊衣。」 另一詞云: 「九張機,雙飛雙葉又雙枝,薄情自古多離別。從頭到底,將心縈系,穿過一條絲。」 這兩首詞自是模仿瑛姑「四張機」之作,但苦心密意,語語雙關,似又在「四張機」之上。郭靖雖難以盡解,但「薄情自古多離別」等淺顯句子卻也是懂的,回味半日,心想:「此畫必是蓉兒手筆,魯長老卻從何處得來?」抬頭欲問時,魯有腳早已出帳。郭靖忙命親兵傳他進來。魯有腳一口咬定,說是在江南書肆中購得。 郭靖就算再魯鈍十倍,也已瞧出這中間定有玄虛,魯有腳是個粗魯豪爽的漢子,怎會去買什麼書畫?就算有人送他,他也必隨手拋棄。他在江南書肆中購得的圖畫,畫中的女子又怎會便是黃蓉?只魯有腳不肯吐露真相,卻也無可奈何。 正沉吟間,簡長老走進帳來,低聲道:「小人适才見到東北角上人影一晃,倏忽間不知去向,只怕歐陽鋒那老賊今晚要來偷襲。」郭靖道:「好,咱們四人在這裏合力擒拿。」簡長老道:「小人有條計策,官人瞧著是否使得。」郭靖道:「想必是好的,請說吧。」簡長老道:「這計策說來其實平常。咱們在這裏掘個深坑,再命二十名士卒各負沙包,守在帳外。那老賊不來便罷,若是再來與官人羅唕,管叫他有來無去。」 郭靖大喜,心想歐陽鋒素來自負,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裏,此計雖舊,對付他倒是絕妙。當下三長老督率士兵,在帳中掘了個深坑,坑上蓋以毛氈,氈上放了張輕便木椅。二十名健卒各負沙包,伏在帳外。沙漠中行軍常須掘地取水,是以帳中掘坑,毫不引人注目。安排已畢,郭靖秉燭相候。哪知這一晚歐陽鋒竟不到來,次日安營後,三長老又在帳中掘下陷阱,這晚仍無動靜。 到第四天晚上,郭靖耳聽得軍中習鬥之聲此起彼息,心中也是思潮起伏。猛聽得帳外如一葉落地,歐陽鋒縱聲長笑,踏進帳來,便往椅中坐落。 只聽得喀喇喇一聲響,他連人帶椅跌入坑中。這陷阱深達七八丈,徑窄壁陡,歐陽鋒功夫雖高,落下後急切間哪能縱得上來?二十名親兵從帳邊蜂擁搶出,四十個大沙包迅即投入陷阱,盡數壓在歐陽鋒身上。 魯有腳哈哈大笑,叫道:「黃幫主料事如神……」簡長老向他瞪了一眼,魯有腳急忙住口。郭靖忙問:「什麼黃幫主?」魯有腳道:「小人說溜了嘴,我是說洪幫主。若是洪幫主在此,定然歡喜。」郭靖凝目瞧他,正要再問,突然帳外親兵發起喊來。 郭靖與三長老急忙搶出,只見眾親兵指著地下,喧嘩叫嚷。郭靖排眾看時,見地下一個沙堆漸漸高起,似有什麼物事要從底下湧出,登時醒悟:「歐陽鋒好功夫,竟要從地下鑽將上來。」當即發令,數十名騎兵翻身上馬,往沙堆上踹去。 眾騎兵連人帶馬份量已然不輕,再加奔馳起落之勢,歐陽鋒武功再強,也禁受不起,只見沙堆緩緩低落,但接著別處又有沙堆湧起。眾騎兵見何處有沙堆聳上,立時縱馬過去踐踏,過不多時,不再有沙堆隆起,想是他支援不住,已閉氣而死。 郭靖命騎兵下馬掘屍。此時已交子時,眾親兵高舉火把,圍成一圈,十餘名兵士舉鏟挖沙,挖到丈餘深處,果見歐陽鋒直挺挺站在沙中。此處離帳中陷坑已有數丈之遙,雖說沙地甚是鬆軟,但他竟能憑一雙赤手,閉氣在地下挖掘行走,有如鼴鼠一般,內功之強,確屬罕見罕聞。眾士卒又驚又佩,將他抬了起來,橫放地下。 魯有腳探他已無鼻息,但摸他胸口卻尚自溫暖,便命人取鐵鍊來捆縛,以防他醒轉後難制。歐陽鋒在沙中爬行,頭頂始終給馬隊壓住,無法鑽上,當下假裝悶死,待上來時再圖逃走。這時他悄沒聲地呼吸了幾下,見魯有腳站在身畔,大聲命人取鏈,突然躍起,大喝一聲,伸手扣住了魯有腳右手脈門。 這一下變起倉促,死屍復活,眾人都大吃一驚。郭靖卻已左手按住歐陽鋒背心「陶道穴」,右手按住他腰間「脊中穴」。這兩個穴道都是人身背後大穴,他若非在沙下給壓得半死不活,筋疲力盡,焉能輕易讓人按中?他一驚之下,欲待反手拒故,只覺穴道上微微一麻,知道郭靖留勁不發,若他掌力送出,自己臟腑登時震碎,何況此時手足酸軟,就算並非要穴被制,與郭靖平手相鬥也必萬萬不敵,只得放開了魯有腳手腕,挺立不動。 郭靖道:「歐陽先生,請問你見到了黃姑娘麼?」歐陽鋒道:「我見到她側影,這才過來找她。」郭靖道:「你當真看清楚了?」歐陽鋒恨恨地道:「若非鬼丫頭在此,諒你也想不出這裝設陷阱的詭計。」郭靖呆了半晌,道:「你去吧,這次饒了你。」右掌輕送,將他彈出丈餘之外。他忌憚歐陽鋒了得,若貿然放手,只怕他忽施反擊。 歐陽鋒回過身來,冷然道:「我和小輩單打獨鬥,向來不使兵刃。但你有鬼丫頭暗中相助,詭計多端,此例只好破了。十日之內,我攜蛇杖再來。杖頭毒蛇你親眼見過,可須小心了。」說罷飄然而去。 郭靖望著他的背影倏忽間在黑暗中隱沒,一陣北風過去,身上登感寒意,想起他蛇杖之毒,杖法之精,不禁栗栗危懼,自己雖跟江南六怪學過多般兵刃,但俱非上乘功夫,欲憑赤手對付毒杖,那是萬萬不能,如使用兵器,又沒一件當真擅長。一時彷徨無計,抬頭望天,黑暗中但見白雪大片大片地飄下。 回到帳中不久,寒氣更濃。親兵生了炭火,將戰馬都牽入營帳避寒。丐幫眾人大都未攜皮衣,突然氣候酷寒,只得各運內力抵禦。郭靖急令士卒宰羊取裘,不及硝制,只是擦洗了羊血,就令幫眾披在身上。 次日更冷,地下白雪都結成了堅冰。花剌子模軍乘寒來攻,郭靖早有防備,以龍飛陣大勝了一仗,連夜踐雪北追。 古人有詩詠寒風西征之苦云: 「將軍金甲夜不脫。半夜軍行戈相撥,風頭如刀面如割。馬毛帶雪汗氣蒸,五花連錢旋作冰,幕中草檄硯水凝。」 又云: 「虜塞兵氣連雲屯,戰場白骨纏草根。劍河風急雲片闊,沙口石凍馬蹄脫。」 郭靖久在漠北,向習寒凍,倒也不以為苦,但想黃蓉若真在軍中,她生長江南,如何經受得起?不由得愁思倍增。翌晚宿營後他也不驚動將士,悄悄到各營察看,但查遍了每一座營帳,又哪裏有黃蓉的影子? 回到帥帳,卻見魯有腳督率士兵,正在地下掘坑,郭靖道:「這歐陽鋒狡猾得緊,吃了一次虧,第二次又怎再能上鉤?」魯有腳道:「他料想咱們必使別計,哪知咱們卻給他來個依樣葫蘆。這叫作虛者實之,實者虛之,虛虛實實,人不可測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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