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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騎鯊遨遊(1)


  黃蓉見歐陽鋒拖泥帶水地將侄兒抱上岸來,他向來陰鷙的臉上竟也笑逐顏開,可是畢竟不向自己與郭靖說個「謝」字,當即拉拉郭靖衣袖,一同回入岩洞。

  郭靖見她臉有憂色,問道:「你在想什麼?」黃蓉道:「我在想三件事,好生為難。」郭靖道:「你這樣聰明,總有法子。」黃蓉輕輕一笑,過了半晌,又微微地凝起了眉頭。

  洪七公道:「第一件事,也就罷了。第二、第三件事,卻當真叫人束手無策。」郭靖奇道:「咦,您老人家怎知她想的是哪三件事?」洪七公道:「我只是猜著蓉兒的心思。那第一件,必是怎生治好我的傷,這裏無醫無藥,更無內功卓越之人相助,老叫化聽天由命,死活走著瞧吧。」

  郭靖道:「師父,那《九陰真經》之中,有幾段叫做『療傷章』,似是治療內息受損的法門,但這些句子古裏古怪的,弟子不懂,我背給你聽,請你琢磨。」當下將「療傷章」緩緩背將出來,他分不清何者有關,何者無關,將「療傷章」的前後都背了一大段。

  洪七公默默聽著,說道:「夠啦,可惜不成!」黃蓉問道:「怎麼?」洪七公道:「這經中說道,若受了內傷,震壞經脈,或丹田氣海受損,或內息走岔,種種內功上的損傷,均可依此法治療,即使難復舊狀,也必大有改善。我給毒蛇咬了,那是外傷中毒,倒也罷了。最厲害的是受了老毒物蛤蟆功的一掌,經脈給他打得散亂。」黃蓉喜道:「師父,好啊!《九陰真經》中的法子,剛好對症。」

  洪七公緩緩搖頭,說道:「那經中說道,須得找個僻靜所在,決無對頭、閒人或者野獸打擾之處,由一懂得內息運轉之人手掌和傷者一掌相抵,傷者以內息運行大小周天,若內息不足,助療者便從手掌將自己內息傳過去相助,共同緩緩調順岔亂的經脈,如此運轉七日七夜,大小周天順逆周行三十六轉,內傷便可大愈。但當運轉周天之時,兩人手掌決不可離,否則兇險萬分,輕則重傷不愈,重則立時斃命。因此,當此療傷期間,如不幸遇到對頭、仇寇或猛獸、毒蟲加害,二人也只能逆來順受,聽天由命。療傷不難,難在半分不可受到打擾。咱們在這島上,老毒物叔侄窺伺在旁,別說七日七晚,便一日一晚的清靜亦不可得。老叫化若不療傷,尚可苟延殘喘,一加治療,老毒物叔侄非來打擾不可,立時便送了老命。」

  郭靖道:「師父,這七日七夜之中,助療者與傷者手掌不可相離,難道大便小便也不行,這可難了。」洪七公笑道:「只是傷者大小周天順逆周行之時,兩人手掌才不可離,別的時候卻不須手掌粘貼。」黃蓉道:「這是以內功治傷,你道讀書麼?動不動就偷懶,跟老師說要大便小便,出去兜個圈子,玩上一陣。」郭靖笑了起來。

  黃蓉道:「咱們如能儘快回歸中土,一定找得到清靜的所在,最好是去桃花島,壞人不容易進來。那時靖哥哥跟師父對掌運息,我拿著打狗棒守在門外,什麼惡人、猛獸、惡狗、毒蟲,一股腦兒地打將出去。師父,你說的第二件、第三件是什麼事?」

  洪七公道:「第二件,是如何抵擋歐陽鋒的毒手,此人武功實在了得,你們二人萬萬不是敵手。第三件,那是怎生回歸中土了。蓉兒,你說是不是?」黃蓉道:「是啊,眼下最緊迫之事,是要想法子制服老毒物,至不濟也得叫他不敢為惡。」

  洪七公道:「照說,自當是跟他鬥智。老毒物雖然狡猾,但他十分自負,自負則不深思,要他上當本也不算極難,可是他上當之後,立即有應變脫困的本事,隨之而來的反擊,可就厲害得緊了。」兩人凝神思索。黃蓉想到西毒與爹爹和師父向來難分高下,縱令爹爹在此,也未必能夠勝他,自己如何是他對手?若不能一舉便制他死命,單是要他上幾個惡當,終究無濟於事。

  洪七公心神一耗,忽然胸口作痛,大咳起來。

  黃蓉忙扶他睡倒,突見洞口一個陰影遮住了射進來的日光,抬起頭來,只見歐陽鋒橫抱著侄兒,嘶聲喝道:「你們都出去,把山洞讓給我侄兒養傷。」郭靖大怒,跳了起來,道:「這裏是我師父住的!」歐陽鋒冷冷地道:「就是玉皇大帝住著,也得挪一挪。」郭靖氣忿忿地欲待分說,黃蓉一拉他衣角,俯身扶起洪七公,走出洞去。

  待走到歐陽鋒身旁,洪七公睜眼笑道:「好威風,好殺氣啊!」歐陽鋒臉上微微一紅,這時一出手就可將他立斃於掌下,但不知怎的,只感到他一股正氣,凜然殊不可侮,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,避開他目光,說道:「回頭就給我們送吃的來!你們兩個小東西若在飲食裏弄鬼,小心三條性命。」

  三人出洞走遠,郭靖不住咒駡,黃蓉卻沉吟不語。郭靖道:「師父請在這裏歇一下,我去找安身的地方。」

  黃蓉扶著洪七公在一株大松樹下坐定,只見兩隻小松鼠忽溜溜地上了樹幹,隨即又奔了下來,離她數尺,睜著圓圓的小眼望著兩人。黃蓉甚覺有趣,在地上撿起一個松果,伸出手去。一隻松鼠走近在松果上嗅嗅,用前足捧住了慢慢走開,另一隻索性爬到洪七公的衣袖上。黃蓉歎道:「這裏准定從沒人來,你瞧小松鼠毫不怕人。」

  小松鼠聽到她說話聲音,又溜上了樹枝。黃蓉順眼仰望,見松樹枝葉茂密,亭亭如蓋,樹上纏滿了綠藤,心念一動,叫道:「靖哥哥,別找啦,咱們上樹。」郭靖應聲停步,朝那松樹瞧去,果然好個安身所在。兩人在另外的樹上折下樹枝,在大松樹的枝丫間紮了個平臺,每人一手托在洪七公的脅下,喝一聲:「起!」同時縱起,將洪七公安安穩穩地放上了平臺。蓉蓉笑道:「咱們在枝上做鳥兒,讓他們在山洞裏做野獸。」

  郭靖道:「蓉兒,你說給不給他們送吃的?」黃蓉道:「眼下想不出妙策,又打不過老毒物,只好聽話啦。」郭靖悶悶不已。

  兩人在山後打了一頭野羊,生火烤熟了,撕成兩半。黃蓉將半片熟羊丟在地上道:「你撒泡尿在上面。」郭靖笑道:「他們會知道的。」黃蓉道:「你別管,撒吧!」郭靖紅了臉道:「不成!」黃蓉道:「幹嗎?」郭靖囁嚅道:「你在旁邊,我撒不出尿。」黃蓉只笑得直打跌。洪七公在樹頂上叫道:「拋上來,我來撒!」郭靖拿了半片熟羊,笑著躍上平臺,讓洪七公在羊肉上撒了一泡尿,哈哈大笑,捧著朝山洞走去。

  黃蓉叫道:「不,你拿這半片去。」郭靖搔搔頭,說道:「這是乾淨的呀。」黃蓉道:「不錯,是要給他們乾淨的。」郭靖可胡塗了,但素來聽黃蓉的話,轉身換了乾淨的熟羊。黃蓉將那半片尿浸羊肉又放在火旁熏烤,自到灌木叢中去採摘野果。洪七公對此舉也是不解,老大納悶,饞涎欲滴,只想吃羊,然而那是自己撤過了尿的,只得暫且忍耐。

  那野羊烤得好香,歐陽鋒不等郭靖走近,已在洞中聞到香氣,迎了出來,夾手奪過,臉露得色,突然一轉念,問道:「還有半片呢?」郭靖向後指了指。歐陽鋒大踏步奔到松樹之下,搶過髒羊,將半片乾淨的熟羊投在地下,冷笑數聲,轉身去了。

  郭靖知道此時臉上決不可現出異狀,但他不會作偽,只得轉過了頭,一眼也不向歐陽鋒瞧,待他走遠,又驚又喜地奔到黃蓉身旁,笑問:「你怎知他一定來換?」黃蓉笑道:「爹爹常說:虛者實之,實者虛之。老毒物知道咱們必在食物中弄鬼,不肯上當,我可偏偏讓他上個當。」郭靖連聲稱是,將熟羊撕碎了拿上平臺,三人吃了起來。

  正吃得高興,郭靖忽道:「蓉兒,你剛才這一著確是妙計,但也好險。」黃蓉道:「怎

  麼?」郭靖道:「若是老毒物不來掉換,咱們豈不是得吃師父的尿?」黃蓉坐在一根樹丫之上,聽了此言,笑得彎了腰,跌下樹來,隨即躍上,正色道:「很是,很是,真的好險。」洪七公歎道:「傻孩子,他若不來掉換,那髒羊肉你不吃不成嗎?」郭靖愕然,哈的一聲大笑,一個倒栽蔥,也跌到了樹下。

  歐陽叔侄吃那羊肉,只道野羊自有臊氣,竟然毫不知覺,還贊黃蓉烤羊手段高明,居然略有鹹味。過不多時,天色漸黑,歐陽克傷處痛楚,大聲呻吟。

  歐陽鋒走到大松樹下,叫道:「小丫頭,下來!」黃蓉吃了一驚,料不到他轉眼之間就來下手,只得問道:「幹什麼?」歐陽鋒道:「我侄兒要茶要水,快服侍他去!」樹上三人聽了此言,無不憤怒。歐陽鋒喝道:「快來啊,還等什麼?」

  郭靖悄聲道:「咱們這就跟他拚。」洪七公道:「你們快逃到後面山裏去,不用來管我。」這兩條路黃蓉早就仔細算過,不論拚鬥逃跑,師父必然喪命,為今之計,唯有委曲求全,躍下樹來,說道:「好吧,我瞧瞧他的傷去。」

  歐陽鋒哼了一聲,喝道:「姓郭的小子,你也給我下來,睡安穩大覺嗎?好適意。」郭靖忍氣吞聲,落下地來。歐陽鋒道:「今兒晚上,去給我弄一百根大木料,少一根打折你一條腿,少兩根打折你兩條腿!」黃蓉道:「要木料幹嗎?再說,這黑地裏又到哪里弄去?」歐陽鋒罵道:「小丫頭多嘴多舌,關你什麼事?快服侍我侄兒去,只要有絲毫不到之處,零碎苦頭少不了你的份兒!」黃蓉向郭靖打個手勢,叫他勉力照辦,不可魯莽壞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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