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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千鈞巨岩(4)


  黃蓉心中正自一喜,忽感手腕酸麻,噹啷一聲,短劍掉落,原來腕上穴道已給點中。歐陽克出手迅捷之極,見她轉身欲逃,左臂連伸,已將她左足踝上三寸的「懸鐘穴」、右足內踝上七寸的「中都穴」先後點中。黃蓉又跨出兩步,俯面摔下。歐陽克縱身而上,搶先將長衣墊在地下,笑道:「啊喲,別摔痛了。」

  黃蓉這一跌下去,左手鋼針反擲,以防敵人撲來,隨即躍起,哪知雙腿麻木,竟自不聽使喚,身子離地尺許,又複跌下。歐陽克伸手過來相扶。黃蓉只剩了左手還能動彈,隨手出拳,但慌亂之中,這拳軟弱無力,歐陽克一笑,又點中了她左腕穴道。

  黃蓉四肢酸麻,就如給繩索縛住了一般,心中自悔:「剛才我不舉劍自戕,現下可求死不得了。」霎時五內如焚,眼前一黑,暈了過去。歐陽克柔聲安慰:「別怕,別怕!」伸手便要相抱。

  忽聽得頭頂有人冷冷地道:「你要死還是要活?」歐陽克大驚,急忙回頭,只見洪七公

  拄棒站在洞口,冷眼斜睨,這一下只嚇得魂飛魄散,叔父從前所說王重陽從棺中躍出、假死傷人的事,如電光般在腦中閃過,暗叫:「老叫化原來裝死,今日我命休矣!」洪七公的本事自己曾領教過多次,可萬萬不是他的對手,驚慌之下,雙膝跪地,說道:「侄兒跟黃家妹子鬧著玩,決無歹意。洪伯父請勿生氣。」

  洪七公哼了一聲,罵道:「臭賊,還不把她穴道解開,難道要老叫化動手嗎?」歐陽克連聲答應,忙解開黃蓉四肢穴道。洪七公沉著嗓子道:「你再踏進洞門一步,休怪老叫化無情。快給我滾出去!」說著側過身子。歐陽克如遇大赦,一溜煙地奔出岩洞。

  黃蓉悠悠醒來,如在夢寐。洪七公再也支撐不住,俯身直摔下去。黃蓉忙搶上扶起,只見他滿口鮮血,吐出三顆門牙。黃蓉暗自傷神:「師父本來是絕世的武功,這時一跤摔倒,竟把牙齒也撞落了。」

  洪七公手掌中托著三顆牙齒,笑道:「牙齒啊牙齒,你不負我,給老叫化咬過普天下的珍饈美味。看來老叫化天年已盡,你要先離我而去了!」他這次受傷,委實沉重之極,所中蛇毒既厲害,背上筋脈更為歐陽鋒重掌震得支離破碎,幸而他武功深湛,這才不當場斃命,但全身勁力全失,比之不會武的常人尚且不如。黃蓉穴道受點,洪七公其實已無力給她解開,仗著昔時威勢,才逼著歐陽克解穴。他見黃蓉臉露哀戚之色,勸慰道:「不用擔心。老叫化餘威尚在,那臭賊再也不敢來惹你了。」

  黃蓉尋思:「我在洞內,那賊子確是不敢再來,但飲水食物從哪兒來?」她本來滿腹智計,但适才身遭大險,心慌意亂,兀自不曾寧定。洪七公見她沉吟,問道:「你在想尋食的法門,是不是?」黃蓉點了點頭。洪七公道:「你扶我到海灘上去曬曬太陽。」黃蓉立時領悟,拍手笑道:「好啊,咱們捉魚吃。」當下讓洪七公伏在她肩頭,慢慢走到海邊。

  這日天氣晴朗,海面有如一塊無邊無際的緞子,在清風下微微顫動。黃蓉心道:「倘若這真是一塊大藍緞子,伸手撫摸上去,定然溫軟光滑,舒服得很。」陽光照在身上,兩人都為之精神一爽。

  歐陽克站在遠處一塊岩邊,看到兩人出來,忙又逃遠十餘丈,見他們不追,這才站定,目不轉瞬地望著兩人。

  洪七公和黃蓉都暗自發愁:「這賊子十分乖巧,時刻一久,必定給他瞧出破綻。」但這時也顧不得許多,洪七公倚在岩石上坐倒,黃蓉折了根樹枝作為釣杆,剝了一長條樹皮當釣絲,囊中鋼針有的是,彎了一枚作鉤,在海灘上撿些小蟹小蝦做餌,海中水族繁多,不多時便釣到三尾斤來重的花魚。黃蓉用燒叫化雞之法,烤熟了與師父飽餐一頓。

  休息了一陣,洪七公命黃蓉把打狗棒法一路路地使將出來,自己斜倚在岩石旁指點。黃蓉於這棒法的精微變化,攻合之道,又領悟了不少。傍晚時分,她練得熱了,除去外衣,跳到海中去洗澡,在碧波中上下來去,忽發癡想:「聽說海底有個龍宮,海龍王的女兒異常美貌,靖哥哥是到了龍宮中去嗎?」忽然間吃起醋來,愀然不樂。

  她不住向下潛水,忽然左腳踝上一下疼痛,急忙縮腳,但左腳已讓什麼東西牢牢夾住,竟提不起來。她自幼在海中嬉戲,心知必是大蚌,也不驚慌,彎腰伸手摸去,不由得嚇了一跳,那蚌竟有小圓桌面大小,桃花島畔海中可從沒如此大蚌,雙手伸入蚌殼,運勁兩下分劈。那大蚌的力道奇強,雙手這麼分扳,竟奈何它不得。蚌殼反而夾得越緊,腳上更加痛了。黃蓉雙手壓水,想把那蚌帶出海面,再作計較,豈知道這蚌重達二三百斤,在海底年深日久,蚌殼已與礁石膠結牢固,哪裏拖它得動?

  黃蓉幾下掙扎,腳上越痛,心下驚慌,不禁喝了兩口咸水,心想:「我本來就不想活了,只是讓師父孤零零地在這荒島之上,受那賊子相欺,我死了也不瞑目。」危急中捧起塊大石,往蚌殼上撞去,但蚌殼堅厚,在水中又使不出力,擊了數下,蚌殼竟紋絲不動。那蚌受擊,肌帶更收得緊了,黃蓉又吃了口水,驀地想起,忙拋下大石,抓起一把海沙投入蚌殼縫中。蚌貝之類最怕細沙小石,覺有海沙進來,忙張開甲殼,要把海沙吐出殼去。黃蓉感到腳踝上松了,立即縮上,手足齊施,升上海面,深深吸了口氣。

  洪七公見她潛水久不上來,焦急異常,料知已在海底遇險,要待入海援救,苦於步履艱難,水性又是平平,只慌得連連搓手,突見黃蓉的頭在海面鑽起,不由得喜極而呼。

  黃蓉向師父揮了揮手,又再潛至海底。這次她有了提防,落足在離大蚌兩尺之處,雙手避開蚌口,拿住蚌殼左右搖晃,震松蚌殼與礁石間的膠結,將巨蚌托了上來。她足下踏水,將巨蚌推到海灘淺水之處。蚌身半出海面,失了浮力,重量大增,黃蓉無力舉動,上岸來搬了塊大石,在海灘上將蚌殼打得稀爛,才出了這口惡氣,只見足踝上給蚌夾出了一條深深血痕,想起适才之險,不覺打了個寒噤。

  這晚上師徒二人就以蚌肉為食,滋味甚為鮮美。

  次日清晨,洪七公醒來,只覺身上疼痛大為減輕,微微運幾口氣,胸腹之間甚感受用,不禁「咦」了一聲。黃蓉翻身坐起,問道:「師父,怎的?」洪七公道:「睡了一晚,我傷勢竟大有起色。」黃蓉大喜,叫道:「必是吃了那大蚌肉能治傷。」洪七公笑道:「蚌肉治傷是不能的,只是味道鮮美,治得了你師父的口。我的口治好了,於傷勢自也不無小補。」黃蓉嘻嘻一笑,疾沖出洞,奔到海灘去割昨日剩下的蚌肉。

  一時心下喜歡,卻忘了提防歐陽克,剛割下兩大塊蚌肉,忽見一個人影投在地下,正自緩緩行近。黃蓉彎腰抓起一把蚌殼碎片向後擲出,雙足一蹬,躍出丈餘,站在海邊。

  歐陽克冷眼旁觀了一日,瞧著洪七公的動靜,越來越疑心,料定他必定傷重,行走不得,但要闖進洞去,卻也無此膽量,當下逼上前去,笑道:「好妹子,別走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黃蓉道:「人家不理你,偏要來糾纏不清,也不怕醜。」說著伸手刮臉羞他。

  歐陽克見她一副女兒情態,臉上全無懼色,不由得心癢難搔,走近兩步,笑道:「都是你自己不好,誰叫你生得這麼俊,引得人家非纏著你不可。」黃蓉笑道:「我說不理你就不理,你贊我、討好我也沒用。」歐陽克又走近一步,笑道:「我不信,偏要試試。」黃蓉臉色一沉,說道:「你再走過來一步,我叫師父來揍你。」歐陽克笑道:「算了吧,老叫化還能走路?我去背他出來,好不好?」黃蓉暗吃一驚,退了兩步。歐陽克笑道:「你愛跳到海裏就跳,我只在岸上等著。瞧你在海裏浸得久呢,還是我在岸上待得久?」黃蓉叫道:「好,你欺侮我,我永遠不理睬你。」轉身就跑,只奔出幾步,忽然在石上一絆,「啊喲」一聲,摔倒在地。歐陽克料她使奸,笑道:「你越頑皮胡鬧,我越喜歡。」除下長衣拿在手中,以防她突放鋼針,然後緩緩走近。黃蓉叫道:「別過來。」掙扎著站起,只走得三步,又摔了下去。這一次竟摔得極重,上半身倒在海中,似乎暈了過去,半晌不動。歐陽克心道:「這丫頭詭計多端,我偏不上你當。你一身武功,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摔倒,暈了過去?」站定了觀看動靜。

  過了一盞茶工夫,但見她仍動也不動,自頭至胸,全都浸在水中。歐陽克擔心起來:「這可真是暈過去了,我再不救,美人兒要活生生淹死啦。」搶上前去伸手拉她的腳。一拉之下,嚇了一跳,只感到她全身僵硬,忙俯身水面,伸左臂去抱她起來,剛將她身子抱起,黃蓉雙手急攏,已摟住他雙腿,喝道:「下去!」歐陽克站立不穩,給她一拖一摔,兩人一齊跌入海裏。

  身入水中,歐陽克武功再高,也已施展不出,心道:「我雖步步提防,還是著了小丫頭的道兒,這番我命休矣!」黃蓉計謀得售,心花怒放,只把他往深水處推去,將他的頭按在水中。歐陽克但覺咸水從口中咕嘟咕嘟地直灌進來,天旋地轉,不知身在何處,伸手亂拉亂抓,要想拉住黃蓉。但她早已留神,盡在他周身遊動,哪能讓他抓住?

  慌亂之中,歐陽克又吃了幾口水,身往下沉,雙足踏到了海底。他武功卓絕,為人又甚機敏,只因不識水性,身子飄在水中時一籌莫展,腳下既觸到了實地,神智頓清,只感飄飄蕩蕩地又再浮上去,忙彎腰抓住海底岩石,運起內功,閉住呼吸,睜眼找尋回歸島上的方向,但四周碧綠沉沉,不辨東西南北。他前後左右各走數步,心想往高處走總是不錯,於是左手中捧了塊大石,邁開大步,凝息往高處走去。海底礁石嶙峋,極是難行,他仗著內功深湛,一口氣向前直奔。

  黃蓉見他沉下之後不再上來,忙潛下察看,見他正在海底行走,不覺一驚,悄悄遊到他身後,短劍順著水勢刺了過去。歐陽克感到水勢激蕩,側身避過,足下加快,全速而行。這時他已感氣悶異常,再也支援不住,放手拋去大石,要浮上水面吸幾口氣再到海底行走,探頭出水時,只見海岸已近在身旁。

  黃蓉知已奈何他不得,歎了口氣,重又潛入水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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