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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洪濤群鯊(6)


  三人武功卓絕,在群鯊圍攻之中,東閃西避,身上竟未受傷,每次出手,總有一條鯊魚或死或傷。那鯊魚只要身上出血,轉瞬間就給同伴扯食得剩下一堆白骨。饒是三人藝高人膽大,見了這情景也不禁栗栗危懼。四周鯊魚難計其數,殺之不盡,到得後來,總歸無幸,當酣鬥之際,全力施為,也不暇想及其他。三人掌劈刀砍,拳打棒擊,不到一個時辰,已打死二百餘條鯊魚,但見海上煙霧四起,太陽慢慢落向西方海面。

  周伯通叫道:「老叫化、郭兄弟,天一黑,咱三個就一塊一塊地鑽到鯊魚肚裏去啦。咱們來個賭賽,瞧是誰先給鯊魚吃了。」洪七公道:「先給魚吃了算輸還是算贏?」周伯通道:「當然算贏。」洪七公道:「啊喲,這個我寧可認輸。」反手一掌「神龍擺尾」,打在一條大鯊身側,那條大鯊總有二百餘斤,為他掌力帶動,飛出海面,在空中翻了兩個筋斗,這才落下,只震得海面水花四濺,那魚白肚向天,已然斃命。

  周伯通贊道:「好掌法!我拜你為師,你教我這招『打鯊十八掌』。就可惜沒時候學了,老叫化,你到底比是不比?」洪七公笑道:「恕不奉陪。」周伯通哈哈一笑,問郭靖道:「兄弟,你怕不怕?」郭靖心中實極害怕,然見兩人越打越寧定,生死大事,卻也拿來說笑,精神為之一振,說道:「先前很怕,現下好些啦。」忽見一條巨鯊張鰭鼓尾,猛然沖將過來。

  他見那巨鯊來勢兇惡,側過身子,左手向上一引,這是個誘敵的虛招,那巨鯊果然上當,半身躍出水面,疾似飛梭般向他左手咬來。郭靖右手金刀刺去,插中巨鯊口下的咽喉之處。那巨鯊正向上躍,這急升之勢,剛好使金刀在它腹上劃了一條長縫,登時血如泉湧,臟腑都翻了出來。

  這時周伯通與洪七公也各殺了一條鯊魚。周伯通中了黃藥師的掌力,原本未痊,酣鬥良久,胸口又劇痛起來,他大笑叫道:「老叫化、郭兄弟,我失陪了,要先走一步到鯊魚肚子裏去啦!唉,你們不肯賭賽,我雖然贏了,卻也不算。」郭靖聽他說話之時雖然大笑,語音中頗有失望之意,便道:「好,我跟你賭!」

  周伯通喜道:「這才死得有趣!」轉身避開兩條鯊魚的同時夾攻,忽見遠處白帆高張,暮靄蒼茫中一艘大船破浪而來。洪七公也即見到,正是歐陽鋒所乘座船。三人見有救援,盡皆大喜。郭靖靠近周伯通身邊,助他抵擋鯊魚。

  只一頓飯功夫,大船駛近,放下兩艘小舢舨,把三人救上船去,周伯通口中吐血,還在不斷說笑,指著海中群鯊咒駡。

  歐陽鋒和歐陽克站在大船頭上迎接,極目遠望,見海上鼓鰭來去的盡是鯊魚,心下也不禁駭然。周伯通不肯認輸,說道:「老毒物,是你來救我們的,我可沒出聲求救,因此不算你對我有救命之恩。」歐陽鋒道:「那自然不算。今日阻了三位海中殺鯊的雅興,兄弟好生過意不去。」周伯通笑道:「那也罷了,你阻了我們的雅興,卻免得我們鑽入鯊魚肚中玩耍,兩下就此扯直,誰也沒虧負了誰。」

  歐陽克和蛇奴用大塊牛肉作餌,掛在鐵鉤上垂釣,片刻之間,釣起了七八條大鯊。洪七公指著鯊魚笑道:「好,你吃不到我們,這可得讓我們吃了。」歐陽克笑道:「小侄有個法子,給洪伯父報仇。」命人削了幾根粗木棍,用鐵槍撬開鯊魚嘴唇,將木棍撐在上下兩唇之間,然後將一條條活鯊又拋入海裏。周伯通笑道:「這叫它永遠吃不得東西,可是十天八日又死不了。」

  郭靖心道:「如此毒計,虧他想得出來。這饞嘴之極的鯊魚在海裏活活餓死,那滋味可真夠受的。」周伯通見他臉有不愉之色,笑道:「兄弟,這惡毒的法子你瞧著不順眼,是不是?這叫做毒叔自有毒侄啊!」

  西毒歐陽鋒聽旁人說他手段毒辣,向來不以為忤,反有沾沾自喜之感,聽周伯通如此說,微微一笑,說道:「老頑童,這一點小小玩意兒,跟老毒物的本事比起來,可還差得遠啦。你們三位給這小小的鯊魚困得上氣不接下氣,在區區看來,鯊魚雖多,卻也算不了什麼。」說著伸出右手,朝著海面自左而右地在胸前劃過,說道:「海中鯊魚就算再多上十倍,老毒物要一鼓將之殲滅,也不過舉手之勞而已。」

  周伯通道:「啊!老毒物吹得好大的氣,你若能大顯神通,真把海上鯊魚盡數殺了,老頑童向你磕頭,叫你三百聲親爺爺。」歐陽鋒道:「那可不敢當。你若不信,咱倆不妨打個賭。」周伯通大叫:「好好,賭人頭也敢。」

  洪七公心中起疑:「憑他有天大本事,也不能把成千成萬條鯊魚盡皆殺了,只怕他另有異謀。」只聽歐陽鋒笑道:「賭人頭卻也不必。倘若我勝了,我要請你做一件事,你可不能推辭。要是我輸,也任憑你差遣做一件難事。你瞧好也不好?」周伯通大叫:「任你愛賭什麼就賭什麼!」歐陽鋒向洪七公道:「這就相煩七兄做個中證。」洪七公點頭道:「好!但若勝方說出來的難事,輸了的人做不到,或是不願做,卻又怎的?」周伯通道:「那就自己跳到海裏喂鯊魚。」

  歐陽鋒微微一笑,不再說話,命手下人拿過一隻小酒杯。他從蛇杖中放出雙蛇,右手伸出兩指,捏住一條怪蛇的頭頸,蛇口張開,牙齒尖端毒液登時湧出。歐陽鋒將酒杯伸過去接住,片刻之間,黑如漆、濃如墨的毒液流了半杯。他放下怪蛇,抓起另一條蛇如法炮製,盛滿了一杯毒液。兩條怪蛇吐出毒液後盤在杖頭,不再遊動,似已筋疲力盡。

  歐陽鋒命人釣起一條鯊魚,放在甲板之上,左手揪住魚吻向上提起,右足踏在鯊魚下唇,兩下一分。那條鯊魚幾有兩丈來長,給他這麼一分,巨口不由得張了開來,露出兩排匕首般的牙齒。歐陽鋒將那杯毒液倒在魚口被鐵鉤鉤破之處,左手倏地變掌,在魚腹下托起,隨手揮出,一條兩百來斤的鯊魚登時飛起,水花四濺,落入海中。

  周伯通笑道:「啊哈,我懂啦,這是老和尚治臭蟲的妙法。」郭靖道:「大哥,什麼老和尚治臭蟲?」周伯通道:「從前有個老和尚,在汴梁街上叫賣殺臭蟲的靈藥,他道這藥靈驗無比,臭蟲吃了必死,若不把臭蟲殺得乾乾淨淨,就賠還買主十倍的錢。這樣一叫,可就生意興隆啦。買了靈藥的主兒回去往床上一撒,嘿嘿,半夜裏臭蟲還是成群結隊地出來,咬了他個半死。那人可就急了,第二天一早找到了老和尚,要他賠錢。那老和尚道:『我的藥非靈不可,倘若不靈,准是你的用法不對。』那人問道:『該怎麼用?』」他說到這裏,笑吟吟地只是搖頭晃腦,卻不再說下去。

  郭靖問道:「該怎麼用才好?」周伯通一本正經地道:「那老和尚道:『你把臭蟲捉來,撬開嘴巴,把這藥喂它這麼幾分幾錢,倘若不死,你再來問老和尚。』那人惱了,說道:『要是我把臭蟲捉到,這一捏不就死了,又何必再喂你的什麼靈藥?』老和尚道:『本來嘛,我又沒說不許捏?』」

  郭靖、洪七公和歐陽鋒叔侄聽了都哈哈大笑。

  歐陽鋒笑道:「我的臭蟲藥跟那老和尚的可略略有些兒不同。」周伯通道:「我看也差不多。」歐陽鋒向海中一指,道:「你瞧著吧。」

  那條給喂過蛇毒的巨鯊一跌入海,肚腹向天,早已斃命,七八條鯊魚圍上來一陣咬齧,片刻之間,巨鯊變成一堆白骨,沉入海底。說也奇怪,吃了那巨鯊之肉的七八條鯊魚,不到半盞茶時分,也都肚皮翻轉,從海心浮了上來。群鯊一陣搶食,又盡皆中毒而死。一而十、十而百、百而千,只小半個時辰工夫,海面上盡是鯊魚的浮屍,餘下的活鯊魚為數已經不多,仍在爭食魚屍,轉瞬之間,眼見要盡數中毒。

  洪七公、周伯通、郭靖三人見了這等異景,盡皆變色。

  洪七公歎道:「老毒物,老毒物,你這毒計固然毒極,這兩條怪蛇毒汁,可也忒厲害了些。」歐陽鋒望著周伯通嘻嘻而笑,得意已極。周伯通搓手頓足,亂拉鬍子。

  眾人放眼望去,滿海翻轉了肚皮的死鯊,隨著波浪起伏上下。周伯通道:「這許多大白肚子,瞧著叫人作嘔。想到這許多鯊魚都中了老毒物的毒,更加叫人作嘔。老毒物,你小心看,海龍王這就點起巡海夜叉、蝦兵蟹將,跟你算賬來啦。」歐陽鋒只微笑不語。

  洪七公道:「鋒兄,小弟有一事不明,倒要請教。」歐陽鋒道:「不敢當。」洪七公道:「你這小小一杯毒汁,憑它毒性厲害無比,又怎能毒得死這成千成萬條巨鯊?」歐陽鋒笑道:「這蛇毒甚是奇特,鮮血一遇上就化成毒藥。毒液雖只小小一杯,但一條鯊魚的傷口碰到之後,魚身上成百斤的鮮血就都化成了毒汁,第二條鯊魚碰上了,又多了百來斤毒汁。」洪七公道:「這就叫做流毒無窮了。」歐陽鋒道:「正是。兄弟既有了西毒這個雅號,若非在這『毒』字功夫上稍有獨得之秘,未免愧對諸賢。」

  說話之間,大隊鯊魚已盡數死滅,其餘的小魚在鯊群到來時不是葬身鯊腹,便早逃得乾乾淨淨,海上一時靜悄悄的無聲無息。

  洪七公道:「快走,快走,這裏毒氣太重。」歐陽鋒傳下令去,船上前帆、主機、三角帆一齊升起,側帆轉舵,向西北而行。

  周伯通道:「老毒物果然賣的好臭蟲藥。你要我做什麼,說出來吧。」歐陽鋒道:「三位先請到艙中換了幹衣,用食休息。賭賽之事,慢慢再說不遲。」

  周伯通甚是性急,叫道:「不成,不成,你得馬上說出來。慢吞吞地又賣什麼關子?你若把老頑童悶死了,那是你自己吃虧,可不關我事。」歐陽鋒笑道:「既是如此,伯通兄請隨我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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