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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三道試題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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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藥師向歐陽鋒道:「你的蛇兒不能掩住耳朵。」轉頭向身旁的啞巴老僕打了個手勢,那老僕點點頭,向驅蛇男子的頭腦揮了揮手,要他領下屬避開。那些人巴不得溜之大吉,見歐陽鋒點頭示可,忙驅趕蛇群,隨著啞巴老僕指點的途徑,遠遠退去。 歐陽鋒道:「兄弟功夫不到之處。請藥兄容讓三分。」盤膝坐在一塊大石之上,閉目運氣片刻,右手五指揮動,鏗鏗鏘鏘地彈了起來。 秦箏本就聲調悽楚激越,他這西域鐵箏樂音更是淒厲。郭靖不懂音樂,但這箏聲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。鐵箏響一聲,他心一跳,箏聲越快,自己心跳也逐漸加劇,只感胸口怦怦而動,極不舒暢。再聽少時,一顆心似乎要跳出腔子來,陡然驚覺:「若他箏聲再急,我豈不是要給他引得心跳而死?」急忙坐倒,寧神屏思,運起全真派道家內功,心跳便即趨緩,過不多時,箏聲已不能帶動他心跳。 只聽得箏聲漸急,到後來猶如金鼓齊鳴、萬馬奔騰一般,驀地裏柔韻細細,一縷簫聲幽幽地混入了箏音之中,郭靖只感心中一蕩,臉上發熱,忙又鎮懾心神。鐵箏聲音雖響,始終掩沒不了簫聲,雙聲雜作,音調怪異之極。鐵箏猶似荒山猿啼、深林梟鳴,玉簫恰如春日和歌、深閨私語。一個極盡慘厲淒切,一個卻柔媚宛轉。此高彼低,彼進此退,互不相下。 黃蓉耳中塞了絲巾,聽不到聲音,一直笑吟吟地望著二人吹奏,看到後來,只見二人神色鄭重,父親站起身來,邊走邊吹,腳下踏著八卦方位。她知這是父親平日修習上乘內功時所用的姿式,必是對手極為厲害,是以要出全力對付,再看歐陽鋒頭頂猶如蒸籠,一縷縷的熱氣直往上冒,雙手彈箏,兩手衣袖有時鼓風漲大,有時揮出陣陣風聲,看模樣也當是絲毫不敢怠懈。 郭靖在竹林中聽著二人吹奏,思索這玉簫鐵箏跟武功有什麼干係,何以這兩般聲音有恁大魔力,引得人心中把持不定?當下凝守心神,不為樂聲所動,然後細辨簫聲箏韻,聽了片刻,只覺一柔一剛,相互激蕩,或猱進以取勢,或緩退以待敵,正與高手比武一般無異,再想多時,終於明白:「是了,黃島主和歐陽鋒正以上乘內功互相比拚。」想明瞭此節,閉目聽鬥。 他原本運氣同時抵禦簫聲箏音,甚感吃力,這時心無所滯,身在局外,靜聽雙方勝敗,樂音與他心靈已不起感應,但覺心中一片空明,諸般細微之處反聽得更加明白。周伯通授了他七十二路「空明拳」,要旨原在「以空而明」四字,若以此拳理與黃藥師、歐陽鋒相鬥,他既內力不如,自難取勝,但若置心局外,卻能因內心澄澈而明解妙詣,常言道:「冷眼旁觀」,他此時則做到了「冷耳旁聽」。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內力遠遜于周伯通,何以抗禦簫聲之能反較他為強,只因那晚周伯通身在局中,又因昔年的一段情孽,魔由心生,致為簫聲所乘,郭靖童真無邪,卻不是純由內力高低而決強弱。 這時郭靖只聽歐陽鋒初時以雷霆萬鈞之勢要將黃藥師壓倒。簫聲東閃西避,但只要箏聲中有些微間隙,便立時透了出來。過了一陣,箏音漸緩,簫聲卻愈吹愈迴腸盪氣。郭靖忽地想到周伯通教他背誦的「空明拳」拳訣中的兩句:「剛不可久,柔不可守。」果然甫當玉簫吹到清羽之音,猛然間錚錚之聲大作,鐵箏重振聲威。 郭靖雖將「空明拳」拳訣讀得爛熟,但他悟性本低,周伯通又不善講解,於其中含義,十成中也懂不了一成,這時聽著兩大高手以樂聲比試,雙方攻拒進退,與他所熟讀的拳訣似有暗合,本來不懂的所在,經兩般樂音數度拚鬥,漸漸明白了其中的一些關竅,不禁歡喜。跟著又隱隱覺得,近來周大哥所授武功訣要,有些句子與此刻耳中所聞的箏韻簫聲似乎也可互通,但訣要深奧,未經詳細講解,此刻兩般樂音紛至遝來,他一想到訣要句子,心中混亂,知道危機重重,立時撇開,再也不敢將思路帶上去。 再聽一會,忽覺兩般樂音的消長之勢、攻合之道,卻有許多地方與所習訣要甚不相同,心下疑惑,不明其故。好幾次黃藥師明明已可獲勝,只要簫聲多幾個轉折,歐陽鋒勢必抵擋不住;而歐陽鋒卻也錯過了不少可乘之機。 郭靖本來還道雙方互相謙讓,再聽一陣,卻又不像。他資質雖鈍,但兩人反復吹奏攻拒,聽了小半個時辰下來,也已明白了一些簫箏之聲中攻伐解禦的法門。再聽一會,忽然想起:「依照空明拳拳訣中的道理,他們雙方的攻守之中,好似各有破綻和不足之處,難道周大哥傳我的口訣,竟比黃島主和西毒的武功還要厲害麼?」轉念一想:「一定不對。倘若周大哥武功真的高過黃島主,這一十五年之中他二人已不知拚鬥過多少次,豈能仍給困在岩洞之中?」 他呆呆地想了良久,只聽得簫聲越拔越高,只須再高得少些,歐陽鋒便非敗不可,但至此為極,說什麼也高不上去了,終於大悟,不禁啞然失笑:「我真是蠢得到了家!人力有時而窮,心中所想的事,十九不能做到。我知道一拳打出,如有萬斤之力,敵人必然粉身碎骨,可是我拳上又如何能有萬斤的力道?四師父常說:『看人挑擔不吃力,自己挑擔壓斷脊。』挑擔尚且如此,何況是這般高深的武功。」 只聽得雙方所奏樂聲愈來愈急,已到了短兵相接、白刃肉搏的關頭,再鬥片刻,必將分出高下,正自替黃藥師擔心,突然間遠處海上隱隱傳來一陣長嘯。 黃藥師和歐陽鋒同時心頭一震,簫聲和箏聲登時都緩了。那嘯聲卻愈來愈近,想是有人乘船近島。歐陽鋒揮手彈箏,錚錚兩下,聲如裂帛,遠處那嘯聲忽地拔高,與他交上了手。過不多時,黃藥師的洞簫也加入戰團,簫聲有時與長嘯爭持,有時又與箏音纏鬥,三般聲音此起彼伏,鬥在一起。郭靖曾與周伯通玩過四人相搏之戲,於這三國交兵的混戰局面並不生疏,心知必是又有一位武功極高的前輩到了。 這時發嘯之人已近在身旁樹林之中,嘯聲忽高忽低,時而如虎嘯獅吼,時而如馬嘶驢鳴,或若長風振林,或若微雨濕花,極盡千變萬化之致。簫聲清柔,箏聲淒厲,卻也各呈妙音,絲毫不落下風。三般聲音糾纏在一起,鬥得難解難分。 郭靖聽到精妙之處,不覺情不自禁地張口高喝:「好啊!」他一聲喝出便即驚覺,待要逃走,突然青影閃動,黃藥師已站在面前。這時三般樂音齊歇,黃藥師低聲喝道:「好小子,隨我來。」郭靖只得叫了聲:「黃島主。」硬起頭皮,隨他走入竹亭。 黃蓉耳中塞了絲巾,並未聽到他這一聲喝彩,突然見他進來,驚喜交集,奔上來握住他的雙手,叫道:「靖哥哥,你終於來了……」神情又喜悅,又悲苦,一言未畢,眼淚已流了下來,跟著撲入他的懷中。郭靖伸臂摟住了她。 歐陽克見到郭靖本已心頭火起,見黃蓉和他這般親熱,更加惱怒,晃身搶前,揮拳向郭靖迎面猛擊過去,一拳打出,這才喝道:「臭小子,你也來啦!」 他自忖武功本就高過郭靖,這一拳又帶了三分偷襲之意,突然間攻敵不備,料想必可打得對方目腫鼻裂,出一口心中悶氣。不料郭靖此時身上的功夫,較之在寶應劉氏宗祠中與他比拳時已大不相同,眼見拳到,身子略側,便已避過,跟著左手發「鴻漸于陸」,右手發「亢龍有悔」,雙手各使一招降龍十八掌中的高招。這降龍十八掌掌法之妙,天下無雙,一招已難抵擋,何況他以周伯通雙手互搏,一人化二的奇法分進合擊?以黃藥師、歐陽鋒眼界之寬,腹笥之廣,卻也是從所未見,都不禁一驚。 歐陽克方覺他左掌按到自己右脅,已知這是降龍十八掌中的厲害家數,只可讓,不可擋,忙向左急閃,郭靖那一招「亢龍有悔」剛好湊上,嘭的一聲,正擊在他左胸之上,喀喇聲響,打斷了一根肋骨。他當對方掌力及胸之際,已知若以硬碰硬,自己心肺均有為掌力震碎之虞,忙順勢後縱,郭靖右掌之力,再加上他向後飛縱,身子直飛上竹亭,在竹亭頂上踉蹌數步,這才落地,心中羞慚,胸口劇痛,慢慢走回。 郭靖這下出手,不但東邪西毒齊感詫異,歐陽克驚怒交迸,黃蓉拍手大喜,連他自己也大出意料之外。不知自己武功已然大進,還道歐陽克忽爾疏神,以致給自己打了個措手不及,只怕他要使厲害殺手反擊,退後兩步,凝神待敵。 歐陽鋒怒目向他斜視一眼,高聲叫道:「洪老叫化,恭喜你收的好徒兒啊。」 這時黃蓉早已解下耳上絲巾,聽歐陽鋒這聲呼叫,知是洪七公到了,真是天上送下來的救星,發足向竹林外奔去,大聲叫道:「師父,師父。」 黃藥師一怔:「怎地蓉兒叫老叫化作師父?」只見洪七公背負大紅葫蘆,右手拿著竹杖,左手牽著黃蓉的手,笑吟吟地走進竹林。黃藥師與洪七公見過了禮,寒喧數語,便問女兒:「蓉兒,你叫七公作什麼?」黃蓉道:「我拜了七公他老人家為師,事先來不及求你允許。你平日常稱道七公本領高強,為人仁義,女兒聽得多了,料想你必定贊成。爹爹,女兒事先沒請示你,是女兒不對,你別見怪吧!」黃藥師大喜,向洪七公道:「七兄青眼有加,兄弟感激不盡,只小女胡鬧頑皮,還盼七兄多加管教。」說著深深一揖。 洪七公聽黃蓉說她父親平日常稱道自己,也甚高興,笑道:「藥兄獨創武學,博大精深,這小妮子一輩子也學不了,又怎用得著我來多事?不瞞你說,我收她為徒,其志在於吃白食,騙她時時燒些好菜給我吃,你也不用謝我。」說著兩人相對大笑。 黃蓉指著歐陽克道:「爹爹,這壞人欺侮我,若不是七公他老人家瞧在你的面上出手相救,你早見不到蓉兒啦。」黃藥師斥道:「胡說八道!好端端的他怎會欺侮你?」 黃蓉道:「爹爹你不信,我來問他。」轉頭向著歐陽克道:「你先發個誓,若是回答我爹爹的問話中有半句謊言,日後便給你叔叔所養的怪蛇咬死。」她此言一出,歐陽鋒與歐陽克立即臉色大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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